第284章

    蕙娘掃了桂皮一眼,見他已垂手退到牆邊侍立,便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略帶同情地衝定國公道,“這一次暴雨,船上的損失應該不小吧,小寒姨娘的事,回去我竟不知該如何對孫夫人交代了。想來她跟隨國公爺日久,您心裏也是不好受的……”

    定國公像是沒想到蕙娘提出這個問題,他微微一怔,態度頓時正常了許多,雄眉略皺,低聲道,“何止是小寒一人?各船都有損失水手的。常年在外,生生死死的這種事我倒也是看慣了、看淡了!”

    蕙娘想了想,舉手給定國公也倒了一杯茶,又道,“雖說如此,但人命無常,真是令人膽戰心寒。我到現在都還不敢相信,活生生那麼一個人,就這樣從我眼前被吹走了……也不知她在府裏有沒有留下子女,回去以後該如何和他們說起這事了。”

    只要還有點人性,這種陪嫁大丫頭提拔上來的通房,多年相處總是有點感情的,更何況這裏還牽扯到子女守孝的事,定國公就是解釋了一句,奈何蕙娘抓着小寒不放,他的情緒,不論真假肯定也要受到影響,他搖了搖頭,低聲道,“她命薄,生育幾次都沒養住。這次夫人讓她跟着上船,也是偏疼她的意思,可惜了,這也就是命吧!”

    蕙娘搖頭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定國公安穩了一會,又慢慢地道,“女公子別嫌孫某無情,海疆上出生入死,這種事看得多了。這世上有人名垂千古,一舉一動帶動天下風雲,也就有人生無歡死無悲,喜怒哀樂都無人在意。說到底,命都是自己掙出來的,我們這樣的人,也算是學乖了,在意的人,放在心底,不在意的人,只好由她去了。”

    這話說得有點動情,有些觸動。蕙娘反而放下心來,她再嘆了口氣,同情地道,“國公多心了,您痛失愛妾,情緒難免不穩。實在您執掌這麼雄厚的一支艦隊,兒女私情只能往心裏藏。多少悲痛也不便表現出來,這我們都能理解。小寒的事,我心裏也實在過意不去,若是她有家人,我願給他們養老……”

    定國公怎麼會讓自己妾侍的家人由外人來養老,當下連忙推辭了一番,也就不提此事,只是陰沉着臉同蕙娘說起了損失,“從旗艦的損失來看,您居住的那一層艙房可能被吹毀了不少,也不知底艙有沒有破損,如今看來,還真的要在江戶灣盤桓一段時間了。只希望避風港內的大小船隻,損傷不會太大。”

    他頓了頓,又說,“本來進來,是想邀女公子他日和我一道上船,去往江戶灣小住的。但剛纔我聽了一點回報,估計熱鬧還不在江戶灣裏……嘿,女公子先休息吧,等風雨停了,我新安排幾間艙房給你。”

    蕙娘忙送他出去,又連聲道了辛苦。等定國公走了,方纔和桂皮交換了一個眼色。桂皮見她面色端凝,便笑嘻嘻地對蕙娘豎起了大拇指,又跪下來給她磕了個頭。蕙娘失笑道,“你又鬧的是哪一齣。”

    桂皮噓了口氣,輕聲而捉狹地道,“我是佩服主子,把人心看得太透了……現在,國公爺被話拿住……”

    蕙娘笑了一笑,“好了,別人地盤上,不要多說。”

    她頓了頓,又說,“還好,也是心思靈巧的人,偶然收不住是有的。現在明白被我看透,也就認清楚現實了。你是不知道,你們主子對他有大恩德在,他要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還配做人嗎?”

    話雖如此,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定國公知難而退前,她也着實是擔驚受怕了一會,就連此時都不敢讓桂皮離開。索性就讓他守着,自己尋了一處空地,以權仲白教她運功養生的法門,閉目養神打發時間。好在不多久,定國公便清出了一處背風處的船艙,將蕙娘挪移過去,又把諸位軍官的女眷都集中在一處,便於調動人手保衛、照料。蕙娘方纔放下心來,卻仍不敢把桂皮打發走,只叫他在艙門外頭守着。

    這一場大雨下了足足有一日一夜,天氣這才漸漸放晴。桂皮等雨停後便往艙房去看過情況,那一層甲板幾乎全毀,蕙孃的包袱已被全數吹走,好在桂皮當時留了個心眼,把兩人隨身攜帶的銀票碎銀等物給貼身帶着,不然,幾乎還要向定國公借錢。

    出門在外,真是誰沒有個爲難處。蕙娘如今連個替換衣服都沒有,當然不可能還維持化妝,她甚至無處去尋覓男裝上身,定國公倒是差人送了一些布料來,但蕙娘本人不善針線,亦無幫助,至於別人的衣服,她肯定絕不會穿。只好從桂皮僅存的兩套換洗衣物裏剝奪走了一套。讓桂皮自己去買點衣服來穿。

    而等風雨收歇以後,各船盤點損失時,她方纔覺得遠洋航行的確有可怕之處:這場突來的早春風暴,實在是出乎衆人的意料,有航速太慢進港不及的商船,直接就被風雨掀翻了,別說貨,連人都沒逃出來一個。還有些風暴中進水破損,逐漸下沉的船隻,倒是搶救出了許多貨物、船員等等,如今各船清點損失以後,紛紛都派小船往東京灣去採買材料,有些船隻不大修根本就沒法走得了。倒是寶船級數的幾艘大船,多半是甲板上的建築遭到損毀,底艙還算安全,損失也不大。

    艦隊離不得糧船、馬船,船隻要修理,就只能進江戶灣去,如今的江戶灣可謂是熱鬧非凡,幕府亦是無可奈何,只好接受了諸多商船的靠岸請求,如此一來,江戶灣內頓時是熙熙攘攘,唯獨只有大秦的寶船艦隊無法入港,孫侯也不着急,只是不斷遣出小船與信鴿,同江戶灣以及朝廷互通消息。

    一轉眼又是十餘日,蕙娘已漸漸接受此次出航勢必無功而返的結果,只等着艦隊大修完畢,她便可乘船迴天津去。誰知這天上午,定國公忽然將她請了過去,指着海圖對她道,“這一次真是出了大事,裝載了瓷器、絲綢的一艘貨船,往江戶灣去時被人劫掠,非但貨物全被劫走,而且船體也被鑿沉。來往貨船都聽到了炮聲,單單只是此次,艦隊的損失就非常不小。”

    蕙娘免不得一揚眉,她纔要說:是誰如此大膽。看了孫國公一眼,忽然又明白了過來:看來,孫家並沒有食言的打算。

    “也是天氣不湊巧。”她輕輕地說,“想來這艘貨船,原來就受損得厲害,纔會被賊人所趁了?”

    定國公瞅了蕙娘一眼,脣邊逸出了一絲笑意,他沒有隱藏自己的欣賞之情,欣然道,“少夫人所言不假,這夥賊人趁火打劫,可惡的很。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這件事,我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茫茫大海,就算知道是海盜船所爲,又能如何呢?”蕙娘忽然間也有點沒頭緒了,要知道海面不比陸地,能走的路就那麼多。人家知道你在這裏,預先繞過去不就得了?她這一問,問得也是真心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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