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別說桂皮,要和焦勳單獨出行,蕙娘心裏又何嘗沒犯嘀咕?只是桂皮身爲底下人,有情緒還能表現出來,她這個當家作主的人,卻決不能把慌亂露在臉上而已。現在木已成舟,要再添上第三人,不說蕙娘身份泄露的事,倉促間又上哪裏去找?焦勳在當地尋的這幾個丫頭,年紀都小,和那些粗使的婆子們一般,都不堪大用的。就算是再不情願,她也只能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自己上好了濃妝,又套上了深深的兜帽,和焦勳一道放馬出了城。

    此時盛夏已過,東北天氣沒那麼灼人,道上塵土又大,像蕙娘這樣的打扮並不鮮見,焦勳爲了配合她,也套上兜頭披風——因沒帶替換的馬,必須節省馬力,他們並未縱馬狂奔,而是有意控制了馬速,讓其小跑着在官道一側前行。天高雲淡、涼風徐來,官道上偶然纔有些車馬經過,這樣在路上小跑着的感覺,不能不說是極爲愜意的。起碼,在旅程剛開始的時候,還不算多麼痛苦,要比在船上悶着爽氣多了。

    既然已經要一起走完這些天的旅程,蕙娘也不打算一語不發,把氣氛搞得太尷尬,她昔年曾經學過壓嗓說話,只要情緒不太激動,一般人也聽不出破綻。因此走了一陣,她就笑着用蘇州話和焦勳搭腔,“這幾年,北邊也發展起來了,從前沒聽說這裏有這麼多耕地。現在來看,道兩邊連綿不絕,都是種的糧食。”

    焦勳看了她一眼,倒是失笑道,“你的男嗓還是和從前一樣低啞雄壯……”

    他隨意縱馬走了幾步,方纔也以蘇州話回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青紗帳起,恐怕有劫道的對吧?這一帶距離崔家兵的駐地不遠,倒是一直比較太平,沒聽說有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不過,謹慎起見,我們還是多用吳語對話吧。”

    遠在東北,能聽懂鳥叫一樣地蘇州話的人,恐怕並不多見,蕙娘爲了做生意,學會了全國許多方言,焦勳曾經也是被當作她的左右手培養的,他語言天賦不錯,蕙娘能說的他都會說,去了新大陸幾年,英語、法語,也都能說得很流利了,甚至連西班牙、葡萄牙等泰西當地強國的語言,都是能讀能寫,只是說得有點結巴而已。

    蕙娘除了和焦勳,其實這些年來也很少有說蘇州話的機會,不過比起別的方言,還是蘇州話相對熟練一點而已,聽到這柔和婉轉的腔調,她忽然忍不住衝焦勳扮了個鬼臉,舊事重提道。“都多久了,你這話裏怎麼還是遮不住的戲班腔調,當時學蘇州話的時候,崑曲看得多了,講得比一般小娘魚都柔和,難道一輩子都改不了了?”

    焦勳含笑不答,在馬上扭頭看了蕙娘一眼,從包袱裏抽出了一個油布包,凌空丟給蕙娘,蕙娘接了才知道沉重,她解開來一看,見是一把精美的小火銃,和一柄短刀,免不得愛惜地撫摸着火銃手柄,笑道,“我出京時,仲白也送我一把來着,可惜在船上被風雨捲走了,連刀也都沒能留下。想在日本物色一柄好鋼刀,又覺得他們的刀鋼雖然好,但是不適合貼身攜帶,也只得罷了。”

    她把兩樣武器塞入懷裏,頓時放心了許多,倒是焦勳動容道,“怎麼,雖說知道你們遭遇了風雨,可難道這風雨這樣厲害,連你的艙房都被波及了麼?”

    這事也沒什麼好瞞着別人的,蕙娘便把小寒被風雨捲走的事說了,因道,“我們那一側的艙房,幾乎都毀了。連定國公的一個愛妾都這樣就去了,我心裏也挺過意不去的。”

    焦勳聽得幾乎都勒住了馬,他緊咬着牙關,半晌才道,“你人沒事就好……這就是命吧,佩蘭你天生福大命大,怎都不會就那樣去了的。”

    她福大命大?蕙娘本能地想扯出一抹苦笑,但轉念一想,不論現在有多少煩惱,起碼她都還活着。比起從前一世死得糊塗塗塗的經歷來說,能重來一次,她不知比多少人更加有福了。因此便轉而道,“與其說我福大命大,倒不如說我還算有點本事,如果我被風吹動,怎麼說也不至於捉不住船身的,畢竟,我還是習過武嘛。”

    焦勳點頭笑道,“不錯,天生我材必有用,你鍛鍊了一身的本事,本來就應該在這廣闊的天下中有一番作爲,又哪裏會這麼夭折呢?”

    他的心情也明快了起來,情緒更是罕見地外放,鞭了馬兒一下,縱馬跑到前頭去了,過了一會,才駐足等着蕙娘,蕙娘放馬慢慢地跟了上去,兩人便隨意談天說地,話題並不涉及男女之私,蕙娘把自己出海的經歷說給焦勳聽,焦勳也說些自己在新大陸的事情。兩人都覺得對方的故事十分有趣,蕙娘對新大陸的風土人情更是好奇,從前她和焦勳接觸的時間太短暫,又都有要事,雖說焦勳回來已久,但有些逸事,依然是頭一次與聞。比如焦勳說起新大陸上,大地主之女同時勾搭四五個男伴,衆人均都不以爲意,還豔稱她爲當地美人,招惹了許多男士欽慕云云。連蕙娘都聽得目瞪口呆,焦勳見了便笑道,“其實那邊以清教徒爲主,教規還是很嚴厲的。真正放蕩不羈的還是泰西那邊,我聽說法國皇后就公然有過幾個情人,也許私生子都有了。此事連國王都完全知情,只是不說罷了。”

    蕙娘隨口道,“這個我倒是知道的,定國公在船上和我說起過這件事。”

    她話出了口,便知道不對,卻也不好刻意住口,只好若無其事地看了焦勳一眼,見焦勳收斂了笑意,似乎若有所思,一雙眼幽然望着自己,仿似無數疑問,都能經由這一眼傳遞過來,便只好輕輕地嘆了口氣,承認了下來,“不錯,定國公是對我有點浮念,不過也只是稍微把持不住,被我拿仲白敲打了一番,也就知道進退了。”

    焦勳輕吟道,“浮念,有點?”

    兩個人自小接觸頻繁,焦勳的性子,蕙娘是很瞭解的,她一聽焦勳的語調,便知道到底還是瞞不過她:法國皇后再淫亂,那是人家泰西的事。此等淫娃蕩婦的事蹟,可以私下傳,甚至說傳遍大秦,讓話題傳播到女兒家那裏。卻不能直接把這件事告訴一個出身高貴的女眷,對未出嫁的小姑娘來說,這是帶壞她,對於一個已出嫁的少婦來說,幾乎能算得上是隱晦的調情了。當然,焦勳和她關係比較特別,這種話他隨口說出來,也還勉強過得去。定國公和她論理都沒見過幾次面,什麼時候熟到能說這個話題了?

    再結合他把自己的愛妾派到蕙娘身邊,蕙娘有兩個多月時間都在他的寶船上度過等事實,焦勳很容易就能推測出發生了什麼事,既然如此,與其讓他亂猜,不如自己說破。蕙娘見他無意放過這個話題,便索性把定國公的情狀給隨便說了幾句,焦勳聽了,許久都沒有做聲。蕙娘自己倒是又納悶道,“說起來,和他接觸也少,不知道如何這麼突然地就中意起來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