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此時衆人都已經知道了消息,除了正在沉睡的封錦以外,船上諸水兵都在忙碌地做戰前的準備: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分析局勢的,對於這些底下人來說,與其束手就擒,還不如放手一搏,至少還有衝出生天的機會。投降了落入英軍手裏,結果一般都會比死了還慘。

    倒是那些大商號的管事們,一個個都是愁眉苦臉、唉聲嘆氣的。只是聚在甲板角落裏低聲說話,眼睛是望住了甲板上的小艇。很顯然,他們是想一等事情不好,就力爭上船逃走的。做商人的,腦子畢竟是比當兵的要靈活一些。蕙娘和盧天怡也懶得搭理他們,他們亦不曾坐困愁城,剛纔已經仔細研究過地圖了:其實英軍追上他們,也算是十分幸運,因爲再往前走大概兩天的路程,便有可能進入被稱爲黑海潮的洋流範圍,這股洋流不論風向如何,經年是向北的暖流,順着這股勁兒,他們可以把速度稍微往上提一點兒,這樣也有希望和英軍把距離拉開,而不至於陷入這樣的困境之中。順着洋流再航行三天左右,便進入到可以放飛信鴿的區域了,信鴿先飛到海南轉一道再往廣州去,這樣廣州水師順風而下,不過七八天時間就能到達他們臨近海域,不知要比蕙娘等人逆流而上快了多少倍。到那時候,即使有英軍艦隊也不怕什麼,倒是可以擒下一艘來做研究。

    蕙娘這幾天本來也在研究海圖、風圖,但凡有一絲可能,她也不想棄船而走,爲了救封錦,都走到這一步了,她沒理由突然棄船而逃,那基本是放棄了封錦的性命。此時聽說英軍開始分散包圍,倒是精神一振,和盧天怡及衆人商議道,“就怕他們不肯分散,我們雖然不能把他們全部擊潰,但只要他們還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戰艦,不敢和我們硬碰硬,那也許是還有一線機會逃得生天的。”

    盧天怡道,“您是說,破罐子破摔,咱們就這樣橫衝直撞地走出去?”

    “他們船多,總是可以把我們的炮彈消耗了再來生擒的。”蕙娘道,“試想我們天威炮的威力,要死都能拖些墊背的。就那樣從兩船中間的方向開過去,所有船炮口全開,看看他們什麼反應吧——不行就打,反正,這總比坐着等死要強。”

    在這樣沒辦法的時候,最怕的就是真不想任何辦法了,蕙娘如此果斷,衆人倒是都鬆了口氣,都道,“那就這樣辦。”

    便各自出去傳令協調,蕙娘倒是閒下來了,她走出艙房,見喬三爺站在欄杆邊上,便迎上前歉然道,“三叔,這一次倒是連累你了。”

    “我們行走慣了的人,命都是攥在天手上,天什麼時候要收,那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喬三爺笑了笑,倒是很淡然。“這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世侄女客氣了。”

    他忽然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道,“我只是覺得呂宋島上的秦人可憐……本來海上的事傳不回去也就罷了。現在都傳回去了,我們又都臨陣逃脫,英軍不知會否遷怒於百姓們。”

    蕙娘道,“他們若不想和朝廷開戰——”

    “朝廷纔不管外頭的事呢。”喬三爺有幾分惆悵地摸了摸欄杆,輕聲道,“不像是那些夷人,人少,看顧得過來不說,也巴不得有個藉口挑起戰爭。你別看呂宋當年打得腥風血雨的,其實島上的法國人、荷蘭人都是若無其事的,根本不怕被波及……唉,出了國門才知道,這朝廷不上心,咱們秦人就硬是低人一等啊。”

    蕙娘和喬三爺也是極爲熟悉的,這個文質彬彬的儒商,對付起生意上的敵人,那份狠勁都不必多說了。面上客客氣氣的,私下什麼手段都使。在她心裏,喬三爺一直算是無商不奸的代表人物,她從未想過,這麼一個世故人也有真情流露的時候:現在大家朝不保夕的,也沒必要再做表面文章了,喬三爺大可不必虛情假意地爲海外秦人流眼淚,這件事,應該是他心裏的一根刺。現在自忖必死,才說出來和蕙娘感慨。

    “若是此番能夠回去,以後朝廷也許會在婆羅洲甚至是呂宋,也經營起一塊殖民地。”蕙娘想到呂宋島上那些無辜的秦人,亦是輕輕嘆了口氣,她現在是越來越明白權仲白的心情了,作爲一個看透了政治風雲的醫生,他越是瞭解政治,估計也就越是感到無力。不論上層的政治勢力怎麼變換,老百姓的日子也還是一樣風雨飄搖,再清明的政治,也只能使他們少受一些蹂躪,大部分人的生活,還是和海上舢板一樣,聽天由命,漂到哪裏算是哪裏罷了。不論是鸞臺會還是大秦正朔,對此都是無能爲力,要改變這樣的現狀,又是談何容易?光憑一個人的努力,根本只是癡人說夢而已。“這些百姓若能在接下來的風波中活下來,也許會有一點好日子過了……希望英國人的手別那麼辣吧。”

    喬三爺微微搖頭,顯然並不看好。兩人一邊說,一邊走向前甲板,大秦艦隊正在加速轉向,力爭在英軍沒完成包圍圈之前突圍出去,不過,遠處已經可以看見英軍的蒸汽船在緩緩航行——他們的速度雖然也不快,但畢竟是趕到了大秦艦隊的前方。

    兩人走到時,卻見權仲白也在甲板上,連封錦都被抱了出來,在陰影裏四處張望——看來,他不但已經醒來,而且對自己的狀況,也有了充分的認識。不過,封錦面上並沒有多少沉肅之色,他面上只有好奇之色,盯着遠處軍艦不肯挪開眼神。蕙娘衝他們點頭一笑,要往權仲白走去時,船邊那羣商人中卻走出一個來,期期艾艾地道,“公子,眼看一場大戰是不能避免的了……英國人有規矩,兵士他們不留活口,可這……商賈之輩卻未必如此……”

    蕙娘揚眉道,“是嗎?”

    見她口氣不大嚴肅,衆位管事都來了精神,紛紛道,“不瞞您說,咱們在呂宋也是有些薄面的,沒準,這——”

    蕙娘此時已經走到封錦身邊,在棚子底下抱臂站着,也不耐煩聽衆人嘈雜,便道,“我明白啦,都有多少人願去的,站出來吧。若是有兵士不願打仗的,也可以跟着過去,讓幾位爺幫着遮掩一下,沒準還真能矇混過關呢。”

    她先目注喬三爺,喬三爺瞅了幾個管事一眼,不屑地撇了撇脣,呸了一聲,道,“死也死在大秦的船上,就你們這德行,就活着回去了,東主對你們也沒好話!”

    他這一表態,宜春號諸人也都站到了他身邊,一時間人流好似被刀分成了兩撥,這些管事們,有的是全家都站在喬三爺這邊,有的是分散風險,妻小留下來,自己過去英軍那裏。不過一時,衆人都分出了陣營。居然還真有兩個兵士慢吞吞地走過來,站在要過去的那些人身邊。氣得十夫長臉色通紅,只是礙於蕙娘在前,都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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