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權仲白盯着眼前的一大盤菌菇,拿起一枚微微發白的白蘑菇,在鼻端聞了聞,道,“還挺香的麼。”

    他身前跪了有一大片人,御膳房總管臉上的汗水早已經縱橫交錯成了溝壑,連着採買處、廚師並洗菜、切菜諸環節的管事御廚,都在他身下跪做了一排。連公公在權仲白身邊籠着手低眉斂目,彷彿全沒聽到權仲白的說話,因此總管只好斗膽插話,“是,都是歷年來多次服用無事的種種雜菇,二皇子愛喫菌菇,年年總要承覽幾十次的,今年也不例外,水牌上輪到了鮮炒雜菇,咱們便取了雞樅菌、口蘑、松茸、羊肚菌等雜菇,拌炒裝盤四處呈上。都是往年時常奉獻的菜品,不是這個,就是口蘑粉絲湯等等。所用雜菇,事發後不敢擅動,全都在這裏了。”

    眼前這些多少泛着白色的菌菇,看來也非常正常,的確都是人們經常採食的各種名貴菌菇,權仲白又拿起一枚口蘑把玩了一下,細細地聞了聞,又拿手指甲一掐,道,“的確都是有清香的,沒有什麼異狀。”

    “這是自然。”御膳房總管太監忙道,“若有任何一點不對,咱們也不敢往上呈送啊,稍微出點差池——”

    只要稍微出了那麼一點差池,倒黴的的確也就是這些底下人了。權仲白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而是說道,“你們先下去吧。”

    等人都散盡了,連公公才稍稍一動,他掀起微微有了些白絲的眉毛,瞥了權仲白一眼,“看來,您覺得這差錯,不是出在御膳房了?”

    “除了皇上的飯食是另喫另作以外,各宮喫食,御膳房承覽的有一部分,內宮小廚房另做的也有一部分。”權仲白說,“起碼我覺得,問題可能不止出在御膳房。這道菜是大鍋菜,做好了要奉獻給各宮去喫的吧?”

    “幾個皇子,除了年幼依附母妃居住的以外,的確喫的都是大鍋飯、大鍋菜,這道菜,各宮都有送。不過,您也知道,御膳房送的溫吞菜,主子們不大愛喫,只有幾個試菜的宮人出了問題,主子們,也就是二皇子吃了,其餘幾個皇子都沒沾脣。”連公公說。“您的意思,是這件事,純屬巧合?”

    這樣看,倒的確是不幸的誤食事件了,畢竟大批量在食材中混入毒蘑菇,風險很大,卻未必會產生什麼後果,要不是二皇子吃了一口,死幾個宮人而已,能達到什麼目的?權仲白嗯了一聲,“反正,應該不是在烹煮中出了問題。除了這一道菌菇以外,二皇子當天桌上還有沒有菌菇了?”

    “都知道他愛喫口蘑粉絲湯,當天牛妃宮裏也賞了這道菜過來。”連公公和緩地說,“不過,這種小廚房另作的菜,一般是不試毒的,應該來說,問題還是出在御廚房的這道鮮炒雜菇裏。”

    這麼一來,此案頓時便籠罩在重重迷霧中了。因幾個人都是半下午才發作起來的,當時剩菜都已經進了潲水桶,最重要的物證無處去尋了,只能憑藉餘下的證據來推斷毒物的來源。這個環節,任憑大理寺的神捕如何神機妙算,也比不上權仲白有發言權。纔給二皇子送了終,連家都沒來得及回,權仲白就接了皇上的令,來調查這毒菇的來源。——除非以後不喫菌菇,不然,這種延後半天發作,毒性強烈幾乎無解的菌菇,已經可以令人睡不安枕了。誰也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去世,這件事不查個水落石出,皇上肯定是不會罷休的。

    就是權仲白也有幾分納悶,二皇子的確是吃了毒菇的症狀,高燒、吐血、幻覺,脈象等等,全都不假。不過從餘下的原料,根本都沒看出什麼不對。若非是御膳房這裏有人能手眼通天地將所有痕跡全掩飾掉,那便說明差錯出在牛妃的口蘑粉絲湯上了。

    只是這麼一來,那些試菜的宮人便不可能發作了。幾重線索全都是自相矛盾,甚至於用的是那種毒菇權仲白都不甚了了,就他所知道的,大部分毒菇都屬於不會被誤食的那種,少部分香氣撲鼻的毒菇,一般也是彩色斑斕,不太可能讓二皇子毫無戒心地入口大嚼。不論背後出手的人是誰,要查出真相,難度看來都並不太小。

    再經過一番翻找,都沒找到什麼線索,權仲白又問準了御膳房近日取用的菌菇都出於其中,便令人都散去了,將這一大筐菌菇留了下來,向連公公道,“給我找個宮室,壘竈……再找幾個試藥的來吧。”

    說到此處,他依然還是難以壓抑心中的不適,連公公卻是若無其事,立刻就答應了下來。權仲白只好不去多想,令人將各種菌菇全都分類,到那宮室中各自攔腰切斷,分別熬煮出湯來,用大木桶都裝了十幾桶,待人來了以後,按菌種分組,一組兩人,各自喝了半碗湯,便都關起來。他自己在一邊等着,卻是到了當晚,都並未有人出現什麼異狀。

    這個嘗試看來也是失敗了,權仲白至此也是無法可想,索性不和這些試藥的小中人們關在一起,而是自己踱出宮門,在宮牆邊上站着看看天色。

    在宮城裏看月,月色總是特別孤悽,今日又恰逢新月,一輪彎角半掛在雲邊,時不時有幾縷雲彩在月前一掠而過。權仲白在獵獵夜風中,不禁看得住了,過了許久,纔回過神來,留心到了自遠處踏來的腳步聲。

    他有些喫驚:眼下入了夜,宮門都下千兩了,還有誰會在這時候出來亂走?

    此處偏僻,已是外宮,不然,倒可能是牛妃來徵詢案情。權仲白一邊想,一邊往來處迎了幾步,他吃了一驚,道,“是你?怎麼這麼晚還出來,夜風涼呢。”

    在兩三個太監的陪伴下,悄然踱近的,居然是身穿便服的皇帝。

    在這一片幽暗之中,皇帝手裏的一個燈籠就像是一朵躍動不定的黃花。這朵花慢慢地近了,皇帝擺了擺手,有幾分疲憊地說,“睡不着,心裏裝着事呢……出來走走。”

    權仲白也能明白他的心情,他嗯了一聲,“進去坐坐?”

    “不進去了。”皇帝幽幽地說,“和你在牆根底下站一會兒吧。”

    他挨着權仲白在牆根底下站了,從人自然散開,兩人一時誰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皇帝低沉地道,“聽說,你沒找到什麼線索?”

    權仲白道,“是。現在也是儘儘人事吧,你要做好準備,從毒理上找不到根源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皇帝並不喫驚,甚至沒有多少情緒上的反應,他點了點頭,淡然道,“能這麼找出源頭,反而有鬼了。”

    &

    nbsp;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皇帝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他扭過頭望着宮牆內隱隱的燈火,低聲道,“子殷,你還記得從前嗎?”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