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因福壽公主在墜馬時也摔傷了腳踝,她和桂含春都不便立刻搬動,所以現在大家相認以後,倒不急於回去了。燕雲衛和桂家家人自然會照應他們,到了後半日,連定西守將都跑來了——這位也是桂家門人,他一來,別的事自然不必說了。蕙娘也無心在當地逗留,偏腿上馬,獨自一人失魂落魄地上了路,連從人都懶得招呼。走出城外,又下起了雪,冷風颳着雪花,兜頭一吹,將她吹得滿面生疼,才讓她慢慢地清醒過來,咬着脣思量起了權仲白失蹤以後,各種局勢的變化。

    不能不說,這個桀驁不馴的神醫,幾乎可算是鸞臺會和國公府的支柱了,少了他,鸞臺會汲汲營營,幾乎是孤注一擲的大計劃頓時作廢,失望之下,誰知道權世贇會做出什麼事來。國公府倒是還好,起碼婷娘在明面上還是良國公的大侄女,有德妃在,起碼在宮裏還有個靠山,但鸞臺會不好過了,國公府還能好過到哪裏去?

    更別說兩人的計劃了……

    蕙娘想到這裏,倒是微微一怔,她發覺權仲白的失蹤,對於小兩口私底下的那個計劃,影響還真不大,爲了在明面上維持自己一無所知的形象,權仲白是很少和暗部接觸的。

    但即使如此,權仲白的失蹤,在各種意義上對這個小家庭的影響依然非常地大,蕙娘現在都不願讓自己繼續往深了去想,她茫然策馬走了一段,馬兒忽然前蹄一軟,一聲長嘶,險些沒摔倒在地,若非蕙娘自幼習武,輕功不錯,此時便要直摔落下去了。縱是如此,她也吃了好大一驚,站在當地呆了半日,多麼精明強幹的人,此時心中竟是一片茫然,連一個主意都沒有了。

    雪花慢慢地落在了蕙娘肩頭,此處是個山坳,風颳不進來,倒還不算是太冷。蕙娘也不知呆立了多久,聽得一聲馬嘶,這才清醒了過來,上前把馬牽來一看,卻是之前驅策得急,在山路上把蹄鐵給跑脫了,跛了腳了。

    冬日山道,本來就少有人行,蕙娘獨自一人站在雪中,牽着一匹跛腳的馬,左右前後,天地間彷彿只有這一人一馬,在這一刻,她終於徹徹底底地感到了徹骨的孤獨,徹骨的寒意。就像是有大塊血肉,硬生生地從她心底被挖了出去,現在她不但很痛,而且還非常地空虛。在這片前後都望不到盡頭,冷徹心扉的雪地裏,她忽然已經毫無辦法,她覺得自己再走不出去,再回不到往昔之中,即使能夠回去,一切也都必將不一樣了。

    無數念頭在腦海中漂浮,忽然間,她希望失蹤的人乃是自己,希望撒手的人乃是自己,她希望失去生命的人是她自己,曾經她以爲只要留得命在,一切都有機會重來,所有失去的東西,她都能一點點地撿起來。可如今她終於明白,原來她會這樣想,只是因爲她從來沒有擁有過一些比她的命還重要的東西。

    如果可以,她希望留下來面對這種殘酷結局的人是權仲白而不是她——焦清蕙畢竟是焦清蕙,再怎麼改,她也還是改不了這份自私。

    也不知出了多久的神,蕙娘連冷都感覺不到了,只覺得雙腿一陣陣的麻疼,她想要集中精神,可實在是集中不了,非但如此,甚至還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彷彿下一刻就能暈厥過去。

    蕙娘勉力集中了精神,用力一咬舌尖,巨痛頓時讓她又清醒了幾分,她眺望了一下來處,在心底思忖着回定西更近,還是步行回盧家溝更近時,已聽得遠處有馬蹄聲傳來,不過片晌,便有數名傳令的兵士,從盧家溝方向奔來。

    這麼一來,事情反而簡單了,有人把馬讓給蕙娘,幾人結伴,一路沉默地奔向定西。——風大,誰也不會頂着冷風開口說話的。蕙娘一路都在尋思着對策:她倒是想要把此事隱瞞不提,但桂含春帶回來的那些信物,衆人都能去分辨,再說她帶的從人也是香霧部下屬,瞞是瞞不過去的。然而就此推定權仲白死訊的話,也是絕不可行,別人不論,歪哥、乖哥和葭娘、文娘、喬哥甚至是三姨娘,現在都在京城,權世贇情緒穩定那還好說了,若是情緒不穩起來,歪哥簡直是首當其衝。

    不到回京以後,絕不能給香霧部的人留下權仲白死亡的印象。蕙娘迅速地下了這個決定,她忽然間發現:其實只要把心掩埋得夠深,她還是可以冷靜處事的。起碼,她現在已經開始漸漸地接受權仲白也許已經死不見屍的想法了。

    入夜以後,蕙娘纔回到定西,她急命宜春號夥計給同和堂送信,將這些管事召集起來,開門見山第一句話便道,“在桂少帥那裏,我看到了十幾枚令牌,還有許多信物,都是被狼羣啃噬後的屍體上翻找出來的。”

    只這一句話,衆人便是臉色慘變,權二十七驀地站起身來,搖搖欲墜地道,“那、那少爺……”

    “少爺不在這些人裏面。”蕙娘斬釘截鐵地道,“他身上佩戴了我送的上等火銃、彈藥充足,身上還帶了傳訊煙花,輕功又好,兼且精通配毒之術,又能分辨天文地理,即使遇到狼災,獨自突圍也絕不是問題——醫術又好,走到哪裏沒有飯喫?”

    她猶豫了一下,又以透露祕密的口吻說,“而且,少爺在臨走的時候曾對我說,也許會去羅剎國看看……這件事,家裏人都還不知道,我雖然覺得十分不妥當,但卻也覺得他不過是說說而已,也因此,我要特地在此處等他,免得他少了約束,越發胡作非爲了。不過你們也都知道少爺爲人,越是被人管束,就越是要跑。此時想來,他十有八.九是去了羅剎國了。”

    這些藉口說實話都很勉強,但勝在蕙娘態度沉穩,口氣肯定,這些慌亂中的幹部們也就和抓救命稻草一般,都紛紛笑道,“

    您所言有理,看來,少爺必定是往羅剎國走了。”

    蕙娘點頭道,“是,既然如此,我就不在這裏等他了。必須先回京城去主持大局,發散人手往羅剎國尋人,免得少爺又玩得一年半載才歸家。你們也跟我一起回去,今年大家都沒法過安生年,着實是辛苦了。”

    勉勵了衆人幾句,盡顯沉穩的大將之風,把衆人打發走了,這纔回身進屋,給良國公寫信,信中也是把羅剎國之語照樣給重複了一遍——這謊話說得多了,連她自己都有點開始信了。好像權仲白真的和她叨咕過想去俄羅斯似的,一封信還寫得頗爲順暢。到得明日,自然有人給她送去軍營。

    雖說眼下就是年關,但蕙娘連一刻都不願意耽擱,當晚收拾了包袱,第二日早起便動身回京,一路上走得也是頗爲艱險,好在有錢能使鬼推磨,有宜春票號打點,進了正月底總算順利抵京。此時消息自然也已經送到了權世贇手上,蕙娘一進國公府,便見到堂屋內,權夫人、太夫人和權世贇三人立在那裏,三人臉上都是重重憂色,見她進來,權世贇上前幾步,一把就握住了蕙孃的手腕,手勁之大,幾乎要把她手腕骨握斷,他目注蕙娘,沉聲道,“你肯定他是去了俄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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