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權仲白如果真的去世,死訊頂多再瞞一年,始終會被衆人確認——換句話說,只要一年以上沒有音信,在衆人心裏,只怕他也等於是死了。蕙孃的謊話雖然能支撐一時,但她在這一時之後總還是要活下去的吧。留下來,未必會死,但她的命運就得由別人決定了,沒了權仲白,恐怕連宜春號都未必能保得住。到時候權世贇一句話,還不是要錢給錢、要人給人,根本就失去了和鸞臺會較勁的籌碼。

    這一點,纔是蕙娘最爲恐懼的。失去權仲白,在很多方面固然都是損失,但最大的損失就在於國公府和鸞臺會又回到了不平等的地位上,自此以後,我她和兒女們只能任人宰割。她不能再寄希望於自己的努力,而是要看權世贇的臉色過活。就算她能忍受,能夠等待,可孩子們怎麼辦?難道三個孩子的一生,也要聽憑權世贇的擺佈?

    現在就想發動暗部和鸞臺會火拼,即使有宜春號的財力支持,也是飛蛾撲火。若向皇帝告密,她或可保,可宜春號的萬貫家財甚至於歪哥、乖哥的性命也要看皇帝的心思了。這種種退路,蕙娘在回京路上都詳細地考慮過了,幾乎是全都走不通的。若是不願爲人魚肉,她在大秦實在就有點呆不下去了。

    呆不下去,去哪裏?孫家的路就是很好的啓發,呆不下去了就去新大陸!去魯王那裏!

    別的不說,蕙娘搞票號肯定是一把好手,她雖然帶不過去多少現錢,但卻能帶去很多賺錢的法門。甚至於——說得那什麼一點,她可以暗地裏把宜春票號的人派到新大陸去,輾轉先運一批銀兩過去,作爲將來發家,乃至在新大陸創立宜春票號的資本。就是這些都沒有希望,焦勳在新大陸,始終還有人脈和財富,自己若願意過去,他肯定也跟着回去了。而焦勳卻和皇帝、權世贇不同,起碼,他是絕對可靠的。

    雖說權家同魯王有些恩怨,可還有孫國公一家,現在也過去了,他們和魯王可是更大的仇家,現在都能相安無事。對於曾是權家婦的她來說,風險肯定是要更小一些……曾經因爲權仲白在,他們沒想着去新大陸,而是願意在南洋找一處人煙稀少的荒島安生立命,但現在的南洋,已經不再是大秦軍隊的禁地了,原來勘測好的荒島,也根本都還沒有開發清楚,前去新大陸,不但是誘人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而且如焦勳所言,也是個非常緊迫的選擇。

    一年內,要把這些工作不動聲色地做好,要花費的心思之多、金錢之巨,那是不必多說的了。這種事無法兼顧,若要下定決心走,那現在就必須馬上全心準備,把所有資源都向遷徙傾斜。若是下定決心要留,那……說實話,其實暗部的存在,已經是可有可無了,沒有權仲白作爲重要籌碼,暗部根本無法和鸞臺會抗衡。鸞臺會經營了幾年,暗部才經營幾年?

    在這些問題上,不論出發點如何,最後的結論都是一樣的,只有去到新大陸纔有生路。蕙娘這一路上也在不斷地推演、運算,想要找出一條兩全的道路,但奈何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再不想面對,最終也還是要面對,走不走,現在都該下個決定了。

    焦勳見她久久不語,便加重了語氣,沉聲道,“即使不爲自己想,也該爲幾個哥兒、姐兒想想!”

    她可以冒險,但孩子們是無法冒險的!

    蕙娘肩頭微微一震,想到襁褓中的葭娘,笑口常開的歪哥,乖巧可人的乖哥……她的眉頭深深地擰了起來,本來浮動的心意,再更動搖了幾分: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了,有些事,慢一步說不定就什麼都來不及了。她一向覺得鸞臺會是一本爛賬,整個國公府就是個大泥潭,她早就想要擺脫這一切了,她豈非一直在努力擺脫這一切?宜春號固然令人不捨,但事業,有了錢總是可以重新開始。她焦清蕙絕不是離開了先人遺產就活不下去的人,她豈非也對這幾乎是無窮無盡的勾心鬥角大爲厭倦……

    然而,這樣光身離開大秦,她就再也不能回來了。

    若是權仲白真有萬一的機會存活,她也不能再和他相見了。

    雖說生不見人,但也沒有見屍,就算只有萬一,他也還是有機會活着回來的,她也還是有機會能夠見到他的——她覺得他未必會死,她相信他能活着回來。她不能要求自己的子女陪她一起賭,但她自己能夠留下來,拿自己的性命來賭上這一回。

    蕙娘忽然覺得有幾分好笑,她勾起脣角,微微地笑了起來,嘆道,“從前我實在不懂,爲什麼有人總是放着坦途不走,要走小路。原來真到了這一步,確確實實,還是有東西放不下的。”

    話說出口,決心更爲堅定,她目注焦勳,誠懇地道,“你們走吧!去新大陸,把文娘和葭娘帶走,若是喬哥願意,也帶他去。現在開始佈置,正是時候。若是六月過了,仲白還沒有一點消息,你們就馬上動身。”

    焦勳神色一動,“那……兩個哥兒呢?”

    “他們是不能輕易離京的。”蕙娘嘆了口氣,“現

    在這個時候,更不能妄動,他們一走,我們和鸞臺會更是沒有迴旋餘地了。到時候見機行事,先把你們送出去再說,現在山東、日本一帶應該還有船過去的,到時候實在不行,我也一樣有辦法脫身!”

    “您是說——”焦勳若有所悟。

    “和鸞臺會廝混了這麼多年,手裏沒有幾個把柄還像話嗎?”蕙娘淡淡地道,“桂家和鸞臺會之間的首尾若是暴露出來,只怕他們會死在我前頭。”

    而桂含沁不就正在海軍裏嗎?而且,還是個能夠一手遮天的總督級人物……

    “雖說有些行險,但還不是不能操辦。”焦勳亦未堅持要將蕙娘一起帶走,他點頭道,“既然如此,回去以後,我就調轉力量,先去暗中操辦出海的事。現在海禁森嚴,此事只怕還需多費一番功夫。”

    “海禁再森嚴,也一樣是有漏洞的。廣州就是開埠的港口……機會還是有,只是要格外小心,別被燕雲衛抓住了線索就是了。”蕙娘蹙眉道,“這件事你只怕要親自去廣州辦了。楊七娘現在人雖不在廣州,但她在廣州根基深厚、消息靈通,你又曾在她家寄宿過一段日子,在廣州萬事要小心些,若被發覺了,那才叫真的走投無路呢。”

    焦勳自然點頭應允,“你只管放心,如何遮人眼目,我有經驗的。”

    正事說完了,兩人一時沉默不語,過了許久,蕙娘才道,“如果真去了新大陸,在那邊,你給文娘找戶人家,讓她嫁了吧……正好,本來年後就讓她去廣州的,現在把她打發過去,要走也方便一些。若果之後不能再見,到了那邊,你們要互相扶持,不論是文娘還是葭娘,我都交在你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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