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雖說在場主僕三人都是見過屍山血海的人,但看到人慘遭橫死,和望見病死屍首終究是不同的感覺。權仲白和桂皮還好,都是行醫慣了的,蕙娘看了幾眼,便覺得噁心,別過臉道,“現在該怎麼做?死人都成這樣了,內城怕更進不去了。”

    權仲白道,“還是先把情況給弄清楚吧。”

    這鼠疫只傳給人,馬倒是無妨的,還十分精神。三人騎了馬,都不去看營房裏的死屍,往大帳所在地走去時,見那處軍容還算是有幾分齊整,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此地守將谷蒙已經染疫身亡了,內城不肯開城門,只是每天拿籃子吊了給養下來,外城守兵缺醫少藥,又沒了頭目,人心惶惶的,若非前面就是北戎,四周又都是守軍,幾乎都要炸營潰散了。現在外城是各自爲政,各將領都爲親兵環繞,亦是人人自危,反正有病人或是死人,就給丟到權仲白等人養病的那邊去等死,得閒無事絕不進那個區域一處的。若有人能好,自己爬出來了,也不能歸隊,只好靠在城牆下守着籃子抓點餅子喫。

    權仲白聽說,忙問道,“果然還有人自己能好麼?”

    見那守門兵士一問三不知,便索性去城牆下自己尋人問了,果然有七八個兵士,都是和他們一樣,起病後發了低燒,四五天後竟慢慢地好了。只是這數日發病的,便都是高燒不退,沒數日便渾身發腫,就這麼去了。存活的十個裏連一個都沒有。

    權仲白思忖了半日,方對蕙娘和桂皮道,“如此看來,我們還算是行大運了。前朝末年,關中也是熱疫橫行,其中疫初、疫末,都有這樣的情況,病情雖相似,但卻比較輕微,人體還能自愈的。就好比種痘一樣,這場熱疫中,你我便能安全一些了,一般不會再發熱染病。——我是從那病鼠身上染的,它還未病得厲害,因此我也沒有大病,至於你們兩個,桂皮也許是同被病鼠傳染,你也許是被我傳染了,由人過人也許更輕微些。我們又都住在相對潔淨封閉的屋舍裏,這樣才都好了。”

    對於疫病,他了解得實在不多,因此用詞也很謹慎。蕙娘和桂皮聽了,倒覺得有些道理,幾人對視,均是又後怕、又慶幸,蕙娘道,“但現在這裏肯定是被封閉起來了,我們進不得內城去,也沒法去別的區域,看來,是被困在了此處。”

    “這病是會從人過人的,這種處置也不能說是很失當了。”權仲白道,“內城的事,現在肯定無法插進手去,只好先儘量管好此地吧。可惜,我對這種病是如何傳染的壓根沒有頭緒,不然倒可以和種痘一樣的研製出苗種來。”

    三人都是精幹之輩,既然被困在這裏,一時半會也沒有性命之虞,便一徑去尋副將,只是他們再過去時,那衛兵估計已知幾人身份,忙把柵欄都拉上了,隔着木頭道,“你們染疫的人,可別把病帶進來了!”

    權仲白好言解釋令他通報,那衛兵只是不聽,大叫道,“我們老爺說了,凡是從東八條衚衕裏出來的人,一律不許面見。”

    蕙娘氣得拔出火銃,就要向天鳴放,權仲白忙止住道,“罷了罷了,現在我們孤家寡人的,不要激化局面。”

    只好又返回城內,權仲白道,“可惜現在不在內城,不然,以你在東城的威望,倒是能召集些人手來幫忙。”

    “扯吧,他們知道我是誰啊?”蕙娘不屑道,“再說,外城死了這麼多人,內城還能一個人不死?現在裏面也不知亂成什麼樣子了,真奇怪,北戎怎麼還不打過來。”

    天氣不冷,這些病死者屍體,若是任其腐臭那就是新的傳染源,到時候若流行起另一種瘟疫,大家真是都別想好了。權仲白一路以自己名醫的聲望來吸引那些無所事事的散兵遊勇,又拿自己三人的經歷來說服大家靠近疫區,蕙娘並許以重利,這才糾結起人來清理那處拋屍區,拆屋子開始焚燒屍體。這一燒起來,各處都運屍體過來,蕙娘雖不用動手,但計算了一下,僅僅是這一處城區,一天就能死上百人。

    說也奇怪,他們三人一併那十餘名自行康復的兵士,都沒有染病,因此到最後這焚燒屍體的工作只能由他們來做。許多人都在附近等死,那些兵士每日裏試探一下,有死的就拉過來燒了。憑權仲白是怎樣的名醫,此時也就是個添柴工而已。

    如此過了七八天,外城的局勢這才漸漸地明朗起來:北戎之所以沒打進來,主要的原因是他們也被傳染了鼠疫……谷蒙臨死前,下令親衛將自己綁上投石機,連着其餘十餘具屍首一起砸過去了,同時過去的還有幾大籠野鼠,那之後不過一兩天,北戎陣營裏也開始死人了。恰好崔家軍也趕到勤王,他們懼怕染上疫病也不敢接近,就這樣墜着尾巴將其原路趕回了宣德方向。現在京城的戰事算是平息了,留下的是更棘手的問題:鼠疫。

    對於內城的局勢,幾人則不得而知了,權仲白推測估計也是難以倖免,因爲老鼠畢竟是難以控制的動物,疫情

    一旦擴散了,頂多只能控制,卻不能消滅的。再說,這種病可以由人來傳染,那就更沒數了,誰知道會擴散到什麼地步?

    到得此時,桂皮和蕙娘才慶幸孩子們都被送出城去了,權仲白卻不這樣看,因道,“更值得慶幸的,是內城應該也染病了,不然,你我還好,外城的兵士只怕是一個也別想活。”

    爲了預防疫病傳染,疫區的百姓,就算是健康的往往也被禁閉起來,就這麼活活餓死。甚至於還有被活活燒死的,整個村莊爲了防疫就這樣付諸一炬。現在內城反正也被污染了,外城居住的又以軍士居多,不然,這種事真有可能發生的。蕙娘和桂皮對視一眼,均默然不語,權仲白道,“據我觀察,這病從發病到死,也就是四五天,現在每日死人的數量在下降了,說明留下來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了抵抗的能力。再過幾日,應當人數還會更少。”

    果如其言,又過了三五日,死人每日已在十人以下,不過這個時候,整個外城的居民已由一萬多變成兩三千,減員超過了八成。但說也奇怪,居中慘狀,蕙娘事後竟不復記憶,她雖然就生活在焚屍區附近,但反而對這種痛苦已經有幾分麻木了。權仲白和桂皮更是若無其事,據桂皮說,每年瘟疫流行時,小村小莊內這樣的慘事時有發生,今次不過是在京城附近比較招人眼目,規模也比較大而已,實際上這種事,他和權仲白是看得多了。

    發病中期開始,因爲權仲白組織開始焚屍。水源好歹還是保證了清潔,現在北戎已去,人又死得少了,其實在城外的生活已經可以說是很清楚了。蕙娘讓權仲白和桂皮在前方做事,自己主持一些後勤工作,因他們忙中不亂,一副非常有底的樣子,身份又貴重,各處將領遂紛紛過來合作,見人已死得差不多了,權仲白預估自己身上的病根應該也已死去,這一日去取補給時,遂附了信,指名讓人送往良國公府以及皇宮去問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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