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權仲白在城外多日,雖說身體辛苦,但精神世界倒是十分簡單,每日裏便是做點體力活計,喫的倒是管夠,他也是走南闖北慣了的人,又有一身的養生功夫,因此竟不十分勞累。此時和一干人快馬奔到香山,亦不休息,而是直接排闥而入去看五皇子。

    他本人能從鼠疫中生還,而且和其餘生還者的羸弱表現不同,因幾人患病時間比較早,恢復得還是比較好的,起碼沒有出現周身腫大的可怖形象,在別人眼裏,便是又一次醫術通神,連鼠疫都能治的表現了。因此諸多服侍宮人,乃至養娘等人,對其都報以期盼的眼神。可權仲白推門一看,見其頸部已是高高腫起,整個人在牀上閉目渾昏睡,明顯發了高燒,便不禁輕輕地嘆了口氣,低聲道,“沒救了,藥石罔效,看天命吧。”

    這話一出,五皇子養娘的哭聲頓時就大了起來,她畢竟出身小戶人家,比較有些粗陋氣質,此時見五皇子慘狀,又覺權仲白這結論下得太快太直接,便一邊哭,一邊唱歌一般地道,“到底是得了病,醫生連脈都不摸,瞧一眼就要走……”

    權仲白心緒正不大好,眉頭一擰,便道,“怎麼,你以爲天家子嗣命就更強?外城多少人都是這樣等死的,若有藥,我不救他們?老實告訴你,這瘟疫在沒發作前,倒也許還有藥能預防,一發作起來,藥石罔效!不給你開藥,是怕他在去之前太受折磨!灌藥嘔吐,你當很好受嗎。”

    這話說出來,乳母如何能受得了?權仲白一回身見牛賢妃也站在門邊,微微一怔,便放緩了語氣道,“娘娘,你何必又來此地了,這病,是會過人的。”

    “兒子女兒都沒了。”牛賢妃看來已完全不像是凡俗中人了,神色都隱隱有些飄飄欲仙的意思,她囈語般道,“三個孩子,沒一個能養得活。過人不過人,怕什麼?”

    權仲白沒想到去世的幾個皇女,居然有牛賢妃所出的大公主,他不禁微微一怔,也有些可憐牛賢妃,低聲道,“娘娘請節哀,這病一發,一家全葬送進去也是常見的事。外城多少人家合族都沒了,您能保住性命,終歸是一件好事。”

    牛賢妃踱到五皇子身邊,在他身邊坐了,愛憐地拿手絹輕輕地爲他拭去額上的汗水,口中曼聲道,“乖孩兒,就快解脫了,就快從這苦海中脫出去了。”

    權仲白見此,也只能搖頭不語了。他扭身退出屋子,站在院中道,“現在靜宜園內有多少人,五皇子的院子封閉起來沒有?他現在這樣倒也許還不會過人的,但若發起高燒開始咳痰那就難說了。”

    一問之下,才知道現在的香山內部也是各自爲政,皇上學了許多大戶人家,把自己禁閉起來,院中處處放置硫磺等滅鼠物事,喫用之物全從內出,有什麼事,只能隔着牆大喊來傳遞消息。和他一起被禁閉在屋內的,除了服侍的太監宮人以外,只有封子繡一人。

    至於牛賢妃,本來也是另外自己一處的,只是聽到了五皇子的消息,堅持要過來看顧。餘下的權德妃、楊寧妃,因一個孩子還很幼小,另一個孩子實在需要照顧,倒是都和兒子被關在一起。現在還是一切安好,沒聽到什麼別的消息。

    按說以權仲白和皇上的消息,這時應該是要進院子裏請安順便扶個平安脈的,甚至於如果事發時他在城內,多數也會被帶入院子裏一同坐監。但現在他是從疫區回來,自然沒有面聖的緣分了。權仲白連院子的門都近不了,只能使人去問皇帝脈象,傳話道,“硫磺味道刺鼻,皇上你肺經不好,只怕不能久聞這個氣味,還是換一種辦法滅鼠吧。”

    接連說了幾聲,院內都是寂然無聲。權仲白雖說看透李晟,但至此也有幾分心冷,長嘆一聲欲迴轉時,院內已有人大聲喊道,“權神醫來了嗎?權神醫一家可還安好?”

    傳話人回說安好以後,那人又道,“如此幸甚!皇上在裏頭一切也好,只是擔憂友朋親眷,聽說權神醫無事,皇上很高興!”

    就算只是一句客氣話,但權仲白和皇帝相交多年,彼此總有一份淡淡的情分,聽說此語,想到將來,心中不禁又有些不是滋味,嘆一口氣,亦無別話相問,只說,“香山現在也不算是疫區,得閒多在院子裏走走,多曬曬太陽!”

    言罷,便自回去看五皇子。各宮妃嬪,聽說他來了,倒也陸續都遣了喊話太監,遠遠地在牆外給權仲白喊話。

    五皇子的病情惡化得比較快,到了晚上已經開始大量咳痰。即使權仲白此時也都不敢近身了,只能退出屋外,唯有牛賢妃絲毫都不嫌棄,依然守護在側。她似乎已將個人安危置之度外,唯獨爲五皇子慘狀觸動,屋內隱隱偶然能聽見她的嚎哭,都道是,“吾兒好苦,吾兒好苦。”

    到得下半夜,五皇子的咳嗽聲再難聽聞,權仲白不免暗暗皺眉,因從咳嗽到去世,怎麼都還能有幾天時間的。正在猜疑時,牛賢妃已在屋內喊道,“吾兒解脫了,吾兒解脫了!”

    她話中歡悅,居然出自真心。五皇子的養娘卻再承受不住,往前撲跌而去,坐在臺階上大哭了起來。

    這種染疫而死的人,不論身份如何尊貴,處理程序其實也都是差不多的。此事權仲白就不欲參與了,但是他才和一個患者接觸過,此時也不能回家,只好宿在靜宜園裏,好在靜宜園

    裏空房子不少,安置下他一個人,再給點食水衣物還是不成問題的。

    自從開國以來,大秦有發熱疫也都是在邊遠地區,權仲白自己未曾經過,而且此病藥石罔效,醫生多數也死了。流傳出來的資料真是不多,他以自己親身經歷,倒是總結出了一些經驗,此時有暇便整理了落筆寫下,再打打拳小憩一番,倒也算是難得的休息。——其實按他的看法,皇帝還不如直接去承德,因香山畢竟是野地,野鼠很多這個是沒法避免的,而且地方大,防鼠工作也做不好。現在從香山去承德,又要在路上奔波,和很多人員接觸,得病的風險,倒是又高了起來。

    五皇子染病雖是大事,但卻絕不是什麼稀奇事,既然有一人得病,餘下人繼續中招也是難免的事,到了第三天上,又有許多太監宮人發病了,皇帝果然決定轉移去承德躲避,權仲白因本人十分健康,又經過多次洗換,也被破例攜帶上了。餘下妃嬪皇子,因事發突然,承德那邊條件也不大好,均都顧不得。皇上傳了口語給權德妃、楊寧妃,囑令其二人共管靜宜園,必要時可便宜行事,這便帶着權仲白一道上了路。

    雖然說帶上他了,但距離見到皇帝那還有好迢遠的距離,權仲白的車都是在車隊的最後,他也不發話,只是冷眼旁觀,別人讓做什麼就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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