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皇帝去世,是一件非常興師動衆的事情,除非天災人禍,不然必定有一番禮儀好行了。——奈何現在也正就是天災人禍中,京城瘟疫才堪堪有了減弱的趨勢,誰知道人一多,會不會又流行起來?

    好在幾個顧命大臣都是親眼見證了皇帝遺言的,六皇子登基之事,已是順理成章,不容違逆地定了下來,現在暫還辦不到登基大典的事,還在忙着皇帝的喪事,但一應程序,到底已經是啓動了起來。權德妃和六皇子暫居後院,被嚴密地保護着,唯恐稍有不慎,讓新君感染了鼠疫,那國家可就要再迎來一番動亂了。

    也因此,雖然皇帝已經去世,但權仲白還是沒能脫身出來,繼續要在大內守護着新皇,蕙娘等人,自然也有人來安排住宿,這裏幾大閣老商議着怎麼根據現有條件來安排喪事時,蕙娘倒是空閒了出來,按說,此時她可進去陪伴權德妃,也算是和日後的太后拉拉關係。但蕙娘卻不欲此時和權德妃多做交流,只託詞自己長途趕路有些疲憊,只在自己屋內安歇。

    到得當晚,皇帝那邊靈堂設了以後,權德妃和皇子便被搬遷到遠處居住,免得被日後前來奔喪的各王公大臣給傳染了,閣臣們也佔了個便宜,跟着他們搬遷到了避暑山莊新整理出來的屋子裏,此處比較清靜,剛滅過鼠也相對最爲安全,自然是先到先得了。

    蕙娘因權仲白關係,分到了一間極爲接近權德妃住所的屋子,權德妃也是帶話過來,讓她明日有暇便過去陪伴自己。——蕙娘尋思了一會,問得良國公已經回到下處休息,便徑自過去拜訪。

    良國公業已梳洗過了,但看到蕙娘過來,也不喫驚,而是謹慎地打量了一下這屋子,壓低了聲音道,“是生意上的事?”

    這種木結構房屋,隔音很差,要密談非得有心腹把守纔行。但現在顯然是沒這個條件了,所以說話只能隱晦點。蕙娘一聽良國公問話,便知道他是誤以爲自己來彙報鸞臺會的事。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門見山地道,“正是因爲此事了,老家傳來消息……德妃娘娘的父親……沒了。”

    今日的震動,其實已經是夠不少的了,但這話依然是把良國公震得一個趔趄,他擡高了聲音,“你說什麼——”

    見蕙娘警戒神色,方纔驚覺,忙又把音量給降了下來,“什麼叫做沒了?”

    蕙娘道,“當地山崩,又遇天災瘟疫,還有劫匪……都沒了。”

    這話已經是很強烈的暗示了,良國公張大了嘴,首次丟失了自己深沉的風度,跌坐在椅上,怔然望着蕙娘,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半晌,才低低地道,“都——都沒了?”

    蕙娘淡然頷首,良國公捂着胸大口大口地喘了幾口氣,“伯、伯紅——”

    “噢,他們一家倒是能及時逃得性命,現在已經往廣州過去了。”蕙娘淡然道,“除此以外,同和堂各地生意,因受瘟疫影響,損失也很大,有些夥計,也是被瘟疫奪去了性命……”

    良國公又大口喘息了幾聲,閉着眼緩了一會,又是不斷搖頭,又是拿拳頭砸自己的胸膛——若非還記得保持沉默這個要點,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是發失心瘋了……

    “你以爲你在做什麼!”好半天,良國公才緩過神來,頭一句話便是壓低了聲音激烈的質詢。“仲白知不知道這事——你們瘋了嗎!動老家也就罷了,雖說……雖說連你大伯也算進去,是狠了點。但那處終究是心腹大患,遲早是要刀兵相見的,我也就不說什麼了——沒了、沒了全國各地的生意,我們拿什麼來安身立命?”

    他踱到窗前,推開窗子煩躁地四處張望了一番——不過,因爲要忙皇帝喪事的關係,承德山莊裏本來就不多的太監宮人,現在幾乎全到靈堂去了,餘下的幾個,自然是緊着伺候權德妃和六皇子。院內此時實在是寂然無人。良國公這才合攏了窗子,暴風般捲到蕙娘身邊,儘量壓低聲音,暴躁道,“你我心知肚明!德妃和六皇子,不過是爲寶印鋪路而已,兩人年紀相當,待到六皇子成人以後,行那狸貓換太子的計策,多不過忍耐幾年,寶印便可以皇帝生父的身份……”

    蕙娘再忍不住,她輕輕地笑了起來,這笑聲脆若銀鈴,響在靜寂的夜裏,是如此的理直氣壯,竟一下便將良國公的怒火給鎮壓了下去,讓他的憤怒顯得如此荒唐、如此突兀。讓滿頭白髮的老人家一下住了口,只能怒視着蕙娘,等着她的發話,好似兩人之間,她纔是那個真正的上位者……

    “真是一脈相承。”蕙娘發自內心地道,“您這思路,和族裏的想法,真是一脈相承。打得也真是好算盤,摘了他們的桃子,再用一樣的計策,把歪哥推上位……不錯,若有我全力襄助安排,權德妃和皇六子,也大有可能要栽倒在我們的計策中。畢竟,她真正的靠山和親人已經倒臺了,現在她們是不能不和我合作——可您想過沒有,我是如何在這幾個月之間,把這麼一萬多條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扼殺在股掌之間的?”

    良國公顯然已有幾分亂了方寸,被蕙娘點醒,先驚後怒,“你——你——”

    “我知道我和仲白私下那些部署,瞞不過您。”蕙娘也收斂了神色,肅然道,“但我們的力量,可沒法幹得這麼幹淨利索。沒有許家和桂家暗地裏派兵襄助,怎可能把他們連根拔起?爹你機關算盡,始終是忘了一點:手裏有槍,說話才響亮。任憑你機關算盡,只要族裏擁有鳳樓谷,只要族裏有兵,我們始終都是受制於人!”

    良國公漲紅了臉,氣急敗壞地道,“受制於人又怎麼了?老子我受制於人二十多年了,還不是一手把局勢運營到了現在——你——可惡——你這無知婦人——”

    “你慣於卑躬屈膝、受制於人,我焦清蕙不慣於如此。”蕙娘面上彷彿掛了一層寒霜,她一字字地道,“昔年我祖父無知,被你們矇蔽,將我嫁進權家。我認命了,卻沒認栽。權公爺,我對這個家的情誼,是因爲仲白,因爲歪哥、乖哥、葭娘,不是因爲你們的算計和矇蔽。讓我跟着你一道受制於人,讓我跟着你的安排行事

    ……你以爲你是誰,你憑什麼?”

    一番話句句誅心,良國公竟無以作答,蕙娘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早在我知道真相的那天,我就立下決心,誓要讓你們的這番謀算落空。不論是鸞臺會還是你們國公府,在我眼裏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仲白遠走海外的那天,我已經和他定下計劃,預算到了今天!不然,你以爲仲白何等人品,竟然能默許你的計劃?他都不願順從你的安排了,又如何會讓歪哥的命運爲你安排,去追逐什麼虛無縹緲的皇圖霸業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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