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七,本該是發麪蒸饃忙過年的日子,一大早的,顏立本和廖娟幹了一仗,不爲別的,就因爲上頭通知下來了,顏冬雪這屆畢業生年初三集體出發,前往大西北。

    顏冬雪膽子小,又從沒出過遠門,聽見通知之後,嚇得眼淚嘩嘩往下滾。

    廖娟心疼閨女,氣道:“啥破政策啊,咱不去,咱不去了!”

    廖娟這人性格爽直,又在工會幹了多年,每天處理的都是工友們東家長西家短的事兒,時間長了,變得碎嘴起來,講話有時候難免不過腦子。

    顏立本聽得眼皮子直跳,急得拍桌:“不是我說你,你身爲dang員,不響應主席同志的號召就算了,還帶頭反對主席同志,要是給別人聽見...可有你好受的!”

    “咋地,我說兩句咋地啦?”廖娟抄着鐵勺進屋,指指顏冬雪,吼道:“我一個水靈靈的閨女被弄去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感情這不是你閨女,你不心疼啊!”

    “是我閨女也得去!爲響應主席同志號召!”顏立本態度很堅決。

    “哎呦,你個爛腸子黑心肝的!”

    廖娟揮鐵勺就往她男人頭上砸,一時間,板凳桌子刺啦響,兩人扯作一團。

    “臭娘們兒,再敲頭,我揍你了啊!”

    “揍啊你,你今天不揍死我,我廖娟跟你姓!”

    顏冬雪本來哭得稀里嘩啦,這下也不哭了,忙上去拉架。

    “冬青,快,快拉住咱爹!”

    說實話,顏冬青有時候挺看不上顏立本的,身爲一個男人,竟然混到挨婆娘揍的地步,換作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女人騎到他頭上作威作福。

    他把顏立本扯出去,逼仄的衚衕裏,爺兩個四目相對,顏立本扶扶被打歪的眼鏡框,有點尷尬。

    “去給我買包煙...”

    顏立本從棉襖兜裏掏出五毛錢,還有一張煙票。

    煙票是單位福利,考慮到菸民們的需要,每個月都會發一張,憑藉一張煙票能買兩包南京,兩包飛馬,或者兩包勒豐和一包大鐵橋。

    至於再好點的牡丹和中華,都是特供品,得要特供票才能拿買到。單位半年纔會發一次特供票,還得是行政工資十五級以上的領導纔能有。

    “再給五毛,不然我告訴娘你偷藏私房錢。”顏冬青把五毛裝進兜裏,又朝他爹伸手要。

    “臭小子,竟然威脅你老子...”顏立本才捱過揍,不想再被揍一頓,雖然嘴上咋咋忽忽,還是不情不願的又掏了五毛錢。

    懷揣着一塊錢,顏冬青給他爹買了包最便宜的大鐵橋,只要一毛三分錢。

    供銷社的胖大姐,是一零五職工家屬,對這片地兒的鄰居都很熟,她認識顏冬青,聽顏冬青說要大鐵橋時,還以爲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啥?你爹啥時候改抽大鐵橋了?”

    顏冬青眼皮子都不擡,淡定的說:“最近。”

    一毛三的煙,還剩八毛多,顏冬青改道去了趟國營書店,買了本關於電機方面的書,厚厚的一本,牛皮紙封面,只要五毛五。

    顏冬青回去的時候,顏立本還蹲在衚衕口巴巴等着,頭頂幾撮稀毛被風颳的東倒西歪,他搓搓手,見顏冬青遞來一包大鐵橋,愣了下:“我給你一塊吶,你就給我買包這個?”

    顏冬青嗯一聲:“掙錢不容易,將就着點兒,就抽這個吧。”

    視線落在顏冬青手中剛買的書上,顏立本無奈搖頭笑,臭小子隨他,好學習愛看書,是個好現象!

    他拍拍兒子肩,說道:“外頭冷,快進去,你娘要是問起...記得把你爹境況說慘點啊。”

    顏冬青扯扯嘴,問出了他一直想問的:“她那麼兇,怎麼不休了她?”

    “休...休誰?”顏立本半響才反應過來要休誰,差點沒蹦起來,神色極爲嚴肅的說:“臭小子,你的思想嚴重有問題,需要及時反省!再說,你娘犯啥錯了?我幹啥要休她?”

    顏冬青點點頭,是他多管閒事,原來這兩口子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再回家,廖娟腰間繫個圍裙,在竈臺上和麪,見顏冬青回來,不大自在問:“那啥...你爹呢?”

    “快凍死了。”

    “啥?”廖娟瞪大眼。

    顏

    冬青沒多說,他習慣把話說一半,給他娘留足想象空間。

    掀棉簾進屋,傅冉正坐炕上陪顏冬雪說話。

    見他回來,傅冉跳下炕,湊到他跟前:“皇...顏冬青,你有事不?一塊出去玩?”

    顏冬青聽出她話裏意思,擱下書,轉頭對顏冬雪道:“我出去趟。”

    顏冬雪笑,聲音溫柔的叮囑弟弟:“別玩太長時間,晌飯前回來。”

    在這片家屬院裏,顏冬青是最不合羣的,打小就不跟別的小孩玩,出了名的架子大,除了傅冉,也沒其他小孩願意跟他接觸。

    所以每回傅冉過來玩,顏家人都很歡迎,都是十多歲的孩子,大人們還沒有男女大防的心思,誰也沒多想。

    三廠南邊有塊礦地,趕着春節放假,礦地上沒一個人,傅冉走在前頭,把手伸給顏冬青看:“皇上您看,我手裏什麼也沒有。”

    顏冬青一時沒懂。

    傅冉心裏不斷念叨夜明珠,再把手給顏冬青看時,掌心裏就多了個晶瑩剔透的夜明珠。

    顏冬青認得,這顆夜明珠是他們大婚之後,他賞賜給她的。

    “冉兒?”

    傅冉小聲而又激動的說:“皇上,臣妾好像能進鳳鸞宮,既能把這裏的東西帶進去,也能把鳳鸞宮裏的東西帶出來。”

    今早天還沒亮,傅冉就醒了,縮在被窩裏偷偷的練,一會兒拿個髮簪出來,一會兒送一分錢進去。

    開始不熟練,多來幾回,傅冉也摸索到了技巧,如果她想拿東西出來,必須要記着那個東西的具體擺放位置。

    同樣,如果她記住鳳鸞宮的每一個角落,外邊存進去的東西就不會不知道擱在哪兒。

    譬如她想把一分錢裝進首飾盒,腦中只要想到首飾盒的具體方位,那這一分錢就不會落在別的地方。

    傅冉想的是,她跟顏冬青來自同一個地方,並且有共同目的,那她很有必要把這個祕密說給顏冬青聽。

    “皇上,臣妾在裏面存了幾個馬鈴薯呢。”

    顏冬青懂她的意思:“你想把種子帶回去?”

    傅冉不迭點頭:“臣妾想試試看,萬一能帶回去,也算造福我大魏子民了。”

    顏冬青眼裏蘊着笑意,突然伸胳膊了把她摟進懷裏,擡手覆到她腦袋上,聲音有着不合年紀的成熟:“冉兒,跟朕出來,辛苦你了。”

    傅冉眼睛泛酸,怎麼不辛苦,在大魏,她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只有她使喚別人的份,哪像現在,喫不飽穿不暖就算了,還三天兩頭捱揍...

    不過一想到顏冬青身爲皇帝,照樣捱打,也不比她好到哪兒去,心裏又平衡了點。

    趴了一會兒,傅冉靈機一動,生出一個膽大的想法。

    “皇上,要不臣妾把您帶進鳳鸞宮看看吧?”

    既然她能把馬鈴薯、把一分錢、把糧票都送進去,大活人一定也可以!

    正如傅冉猜測的那樣,當她集中意念不停想顏冬青時,顏冬青就如同空氣一樣,在礦地上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鳳鸞宮的後花園裏,眼前正是傅冉纔開墾出來的一塊地,挨旁邊擺着一排被剁成塊的馬鈴薯,已經長出嫩綠的芽。

    “皇上,我沒騙您吧?”傅冉也把自己送了進來,蹲在一排馬鈴薯旁,新奇道:“這是我昨天才剁開的馬鈴薯,這麼快就發芽了,我聽娘說至少要七八天才能長芽呢!”

    因爲太激動,傅冉開心到忘形,話出口才意識到自己沒有說敬稱。

    “皇上,臣妾...”

    顏冬青擡擡手,或許是心情好的緣故,沒擱在心上,他也蹲下來,拿起一塊發芽的馬鈴薯,扭頭看傅冉:“現在能種了?”

    傅冉點頭:“您歇着,臣妾來種。”

    “一起。”顏冬青左右看看,拾起鐵鏟刨坑,絲毫沒有眼高手低的樣子。

    “還要澆水,臣妾去打水。”

    傅冉記得前院有口井,她剛想去,顏冬青起身道:“你待着,朕去打。”

    兩人很快把馬鈴薯種上,之後,顏冬青又把整個鳳鸞宮前前後後走一遍,心裏有了打算,招手示意傅冉過來。

    “朕有事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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