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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戶人家擠一個兩進的跨院, 平均一家分不到六十平, 前後穿堂只有一個自來水管子, 爲了節省地皮, 幾戶人家商量好似的, 都把竈臺搭在外邊, 加上房檐跟前延長的石棉瓦, 讓本就不大的兩進跨院更加擁擠。

    顏冬青家的情況要稍好點,不是因爲他家分房面積多,而是他家孩子最少。

    時下基本哪家都是四五個小孩,傅冉姐弟三算少的,顏冬青家就更少了,只有姐弟倆。

    傅冉最喜歡顏冬青的姐姐顏冬雪,說話慢吞吞, 脾氣也好, 相較心眼多的傅燕, 她寧願親近這個鄰居家的姐姐。

    可這會兒, 顏冬雪眼眶子通紅, 坐在炕上抹眼淚。

    瞧見傅冉進來,顏冬雪反手擦擦眼, 強撐起笑,招手讓傅冉上炕坐, 熱乎乎的手握上她的:“外頭冷吧?晌飯有沒喫飽?”

    說着, 她喊顏冬青:“冬青, 去把中午剩的半個饅頭拿給小冉。”

    顏冬青雖然是皇帝,天生的架子大,但還算聽“姐姐”的話,從鍋裏拿出僅剩的半個饅頭,遞給傅冉。

    “喫吧。”顏冬青又給她倒一碗熱水。

    傅冉沒喫飽,小聲說了謝謝,接過大口咬起來。以前沒覺得饅頭多好喫,現在能喫上白麪饅頭都是一種奢望。

    兩人同時來這裏,顯然顏冬青的運氣比她要好,顏父是一廠的總工程師,顏母是工會辦公室主任,兩人領的都是行政工資,糧食指標也比其他人高。

    尤其是顏父,每個月四十二斤糧食裏,細糧佔四斤,還有兩斤的肉票,四兩的油票,半斤糖票,光是這些,都足以讓顏家過得比其他三戶人家強。

    傅冉就着熱水喫下半個饅頭,才覺得飽了些,她往顏冬雪跟前湊湊,關心的問:“姐,誰欺負你了啊?”

    顏冬雪拍拍她腦袋,強笑說:“沒有,沒人欺負我。”

    傅冉還算有眼見,見她不想說,識趣的沒再繼續問,不過私下裏還是問了顏冬青。

    “爲響應上山下鄉,朕的姐姐要去支援大西北建設。”

    怕她不懂,顏冬青又給她解釋什麼叫上山下鄉:“類似於大魏的一種制度,鼓勵知識青年到農村和邊疆墾荒。”

    “那要去多久?”

    顏冬青搖頭:“不知道,可能是一輩子。”

    上山下鄉的浪潮在今年底達到高峯,不僅大學畢業的人被號召支援農村建設,高中和中專畢業的人也沒能倖免。

    上面紅頭文件發下來,這一批的畢業生明年開春主要去支援大西北建設。

    得知這個消息,顏母揪心的幾天幾夜都沒睡一個安穩覺,顏冬雪對於未知的將來也感到恐懼,娘兩個成天愁眉苦臉,連帶着顏父和顏冬青的日子也不好過。

    晚飯桌上,顏立本抿口二鍋頭,看看沒精打采的閨女,鼓勵她道:“主席同志都說了,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放屁!”廖娟拍了手裏的筷子,差點沒吼出聲:“咱家冬雪從小到大哪喫過啥苦頭,去那種地方,讓她咋活!”

    這還不是作爲一個母親最擔心的,往年廠裏不是沒有職工子弟上山下鄉,可怕的是,有的閨女已經在農村紮根,在那裏生兒育女了!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連個電話也不通,閨女真要碰到啥腌臢人的事,那可咋辦!

    相較憂心忡忡的顏家,傅家沒有任何顧慮,一家子圍在矮八仙桌旁喫飯,爲了省電,徐蘭英不讓開燈,儘管黑燈瞎火,也不影響他們東家長西家短。

    “聽說再開春,廖大姐跟前那丫頭,要去大西北支援建設。”

    一零五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廠與廠之間都有聯繫,哪家哪戶隨便有點什麼,很快就能傳遍整個家屬院。

    徐蘭英怪喜歡顏冬雪的,替她可惜,不免又慶幸:“虧得我有先見,沒讓咱家燕子念高中,要不然也得跟冬雪一樣,去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遭罪,等明年開春,咱家燕子滿十六,又是初中文化程度,傅向前你留個心眼打聽,最好把咱家燕子弄去工會或廠委,可別像我,成天篩石子,烏煙瘴氣的一鼻子灰!”

    傅向前

    沒吱聲,就着雪裏蕻,悶頭喝面粥,直到徐蘭英不滿踢他,他才甕聲甕氣道:“我一個成天下井的挖礦工,哪認識啥工會或廠委的領導,再說,咱家燕子初中才上幾天吶,又沒畢業,往年能進工會、廠委的,哪個不是至少高中文化程度?”

    傅冉豎耳朵聽這兩口子講話,儘管她來這裏有不短的時間了,廠裏很多事她還是不懂。

    不過有一點傅冉很清楚,時下的工資制度大體分三種。

    行政工資和部隊工資相似,統共二十五級,行政二十五級是最低級,月工資只有二十五塊,最高級的是上頭極個別的領導人,工資能拿兩百多。

    像走技術路線這類,有十幾個檔,以教學方面爲例,統共十級,一二三級是正教授,四五六級是副教授,七八級是講師,九級和十級則是小學初中高中教師常拿的工資級別。

    至於工廠,則實行八級工資制,最高級別爲八級,月工資一百來塊,最低級是學徒工,拿八級工資,十六塊五,學徒工要五年出師,才能轉成二級工,能拿到二十塊八。

    拋開走技術路線的不談,對比下來,行政工資普遍高於工廠的八級工資制,雖說工農兵一家親,但真正落實到喫飯活命的生計問題上,就不是一回事了。

    所以徐蘭英才會想讓傅燕進工會或廠委。不然的話,進車間只能當學徒工,要幹五年才能熬成二級,那得熬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一直沒吭聲的傅燕,輕落落的提醒:“冬雪她娘不是工會主任嗎?她應該清楚明年招工情況。”

    一語驚醒夢中人,徐蘭英坐不住了,端着才喝一半的稀面粥要去前院跟廖娟套近乎。

    傅冉一把拽住火急火燎的徐蘭英,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這個時候去不合適:“大娘因爲冬雪姐的事煩着呢,娘你現在過去,不是討人嫌嗎?”

    徐蘭英不耐打開她手:“去去去,你懂啥!”

    說完,掀開破被簾子去前院。

    傅冉話講到了,其他事她也不管,飯後,她從竈洞裏舀一瓢熱水,洗臉洗腳,早早爬上炕。

    南州城地處北方,家裏睡牀的不多,幾乎都是睡炕,一條炕從東到西,擠全家人,炕下放個尿盆子,夜裏拉屎屙尿聲聽得清清楚楚。

    比起這些,傅冉最不能忍受的是,有時候傅向前和徐蘭英兩口子會幹點那種事兒,就在她旁邊,被子窣窣的動,粗重的喘氣她也聽得清楚。

    不出傅冉所料,徐蘭英從顏冬青家回來,臉色就不太好看,一個勁的嘀咕廖娟那人不講情面,傅向前懶得聽這些,手不輕不重的捏他婆娘,估摸着三個孩該睡着了,他先探手推推二閨女。

    黑暗中,二閨女兩眼緊閉裝死。

    又拿腳踢踢小兒子,小兒子睡得跟死豬一樣。

    至於大閨女,一直沒聽她吱聲,應該也睡了。

    沒幾時,熟悉的低喘聲不停鑽進傅冉耳朵裏,她偷偷捂緊耳朵,心裏不是不委屈,不由得開始怨起顏冬青來,她纔不想當什麼勞什子皇后,如果不是皇帝,她不會來這裏,只會歡歡喜喜嫁給她表哥,爲她表哥生兒育女。

    她跟表哥是定了親的,是狗皇帝一道聖旨拆散了他們。

    傅冉越想越氣,眼淚珠子吧嗒吧嗒直掉,直到她鼻子被堵住,狠狠打了個哭嗝。

    身旁那道此起彼伏的喘息聲立刻沒了...

    第二天,天剛擦亮,外頭就有講話聲和呼啦啦的接水聲。

    傅冉頂着腫眼皮起牀,傅聲瞧見了,湊過來揪她眼皮子:“姐,你咋成眯眯眼啦?”

    傅冉拍開他手,胡說八道:“被你煩的。”

    傅聲有片刻安靜,像是在自我反思哪裏招惹到她了,沒一會兒,他大聲說:“騙人,關我啥事啊!”

    說完,他趿拉鞋氣呼呼下牀,半天都不再理傅冉。

    傅冉往嘴裏塞根牙刷,蹲在排水道前刷牙,前院和後院只有這一個排水道,顏冬青也過來了,立在排水道前居高臨下的看她,視線最終落在她腫眼泡上。

    儘管傅冉不想理他,可迫於龍威,還是含糊說:“皇上,早。”

    “你眼怎麼了?”顏冬青站着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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