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29如虎(一)
    要說這些年誰的膽量能讓趙當世佩服,不是赫赫有名的強寇李自成,也不是勇冠三軍的殺神曹文詔,而是放在四省名不見經傳的王友進。連袁韜對大獲山都望而卻步,這位號稱“奪食王”的王友進卻愣是敢“虎口奪食”。

    自打羅營大帳一別,趙當世率部回山,毫無鬆懈,以之前防官軍般防袁韜等,各處哨卡關隘守備之重更勝往昔。袁韜則有些躊躇,說撤,咽不下這口氣,不想眼睜睜看趙營就這麼在川中站穩腳跟;說打,羅尚文都攻不下來的山城,他更沒有把握拿下。而他身邊,則是各種聲音均有:白蛟龍與劉維明都主張與趙營聯合,將閬中、蒼溪一帶地盤劃出去給對方經營。王友進則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堅決要求剷除趙營。雙方爭執不下,他心中也拿不定主意,就暫時分營屯駐在在大獲山沿麓。

    王友進部駐紮在東北面。趙當世奪了他城,他沒有一天不是怒火中燒。茶不想飯不思,滿腦子所想,都是將巢穴奪回,並把趙當世大卸八塊。煎熬幾日,他終於下定決心,求人不如求己,不要袁韜相助,僅憑一己之力將大獲城奪回來。

    會萌生這個想法的原因很簡單,那便是他發現趙營人馬主力都佈防在西南一面,與袁韜、白蛟龍、劉維明三營對峙。自己這邊的啓明、鎖錀二門防禦相對薄弱。如若打對方個措手不及,未必不能取勝,退一步講,就算敗了,不還有其他三營弟兄庇護到時候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只推說誤會罷了。

    本着“有棗沒棗打三竿”的想法,王友進開始暗地裏調集人馬,圖謀夜襲山城。他本以爲一切都人不知鬼不覺,實際上,趙當世一直都對他十分警惕。東北面之所以看上去疏於守備,這正是趙營營造出來的一種假象。楊成府的哨探幾乎每日十報,向大獲城內反饋王友進部的動靜。

    王友進爲了這次的襲擊做了精密安排。他熟知大獲城各點分佈,在營中挑選了百名跳蕩敢死之士,各攜薪燭,當先登山,只要一突破城門,就立刻散往各處縱火,之後營中主力再上,趁着敵方混亂,一舉奠定勝局。

    他的敢死隊在月黑之夜悄悄摸上了啓明門,不知是趙營鬆懈還是怎麼,城上竟是空蕩蕩的無人駐守,領隊之人大喜過望,暗呼天佑,令矯健之人首先越牆而入,打開城門。既已入城,正欲按計劃行事,猛聽天空數聲響箭劃過,眨眼間,無數兵馬明火執仗,從四面圍來。

    敢死隊又驚又慌,血戰後退,好不容易撤到城外山坡,回頭一望,心頓時涼了半截。只見山下自家大營中火光沖天,映照天空恍若白晝,殺伐之聲不絕如縷,自遠傳近,縈繞耳邊原來趙當世早有安排,先將王友進的敢死隊及主力賺上山來,而後暗度陳倉,遣郝搖旗率一支兵馬從鎖錀門偷偷而下,直取空虛的王友進大營。

    王友進遮攔不住,本人死於亂軍中,首級被梟,其主力困於半山,前後皆敵,自知不濟,除了小股抵抗外,大部當場倒戈投順。天尚未明,川中有名的一方勢力就此落下了帷幕。

    等袁韜領兵馬趕到東北面時,戰事已經結束。趙當世留下幾人在早已被付之一炬的王友進大營的廢墟中等候,陳述事情經過無非就是王友進不顧義氣,以私仇大舉犯城,趙營爲了自保,無奈反擊,只是不巧王友進本人被流矢射死云云。反正一派說來,趙當世倒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木已成舟,袁韜縱再惱怒,也不會魯莽到直接攻山。他接過王友進已經泛青的首級,喟嘆數聲,明的是爲這個並肩作戰多年“袍澤兄弟”哀嘆,暗地裏卻是追悔自己優柔寡斷,一再爲趙當世這廝賺得先機。

    他總不能殺了這幾個趙營使者泄憤,只能一面裝出痛惜的表情,一面好言與使者交談,表現出自己並無責怪趙當世的意思。經此戰,趙營的實力已經表現得很明顯,王友進再不濟,在川中也是名震一方的渠首,竟旦夕被滅,本人也身首異處,足見趙當世的心狠手辣與手下兵士的精銳。眼下山下雖尚有三營人馬,但驚慌之下,袁韜已然沒有信心再和趙當世周旋下去。

    他回到營中,招來白蛟龍與劉維明,商議退兵事宜,出乎他的意料,這二個一向聽話的傢伙竟然唱起了反調,都不贊成。難不成他們真被趙當世那一派看似激昂的胡言所迷惑抑或是被趙營的戰鬥力所震懾

    不管如何,袁韜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不安全感,他甚至覺得,白、劉二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好似雖是都有可能將自己綁了,拿去獻給趙當世。惶惶之下,他更確定要儘快離開這裏。

    袁韜部在十月下旬盡數拔去,震天王白蛟龍與逼反王劉維明兩部則繼續滯留山下,並向趙當世傳達了聯合的意願。

    趙營人馬相較於川中其他勢力雖然較爲精銳,但畢竟人數少,禁不起消耗,遲早還是得擴大化。眼下白、劉二人有心歸順,卻有兩點好處,第一點如前言,爲自己增添力量,而第二點在趙當世看來更加重要,便是向川中其他掌盤子傳達了一個信號,即“你們除了袁韜,還有另一個選擇”。白、劉二人都是本地數得着的強寇,有他們做表率,無疑是一個好的開始。

    這兩部的人馬,趙當世暫時不敢放上山,他在山下選了兩個營地,供他們屯駐,同時邀請白、劉二人上山敘話。

    這二人久歷戰陣,手下兵馬不甚強,但也是見過世面的。當下他們在趙營兵士的指引下,沿着山道板石階拾級而上,沿途經過幾個哨卡,只見守備森嚴,兵將目不斜視,都頗爲驚詫,待從長庚門入城,觀察到巋然守立上下以及整齊列隊經過的兵士,更爲咋舌。在他們的印象中,先不論戰鬥力,光這副作風,怕是連撫臺的標兵也有不及。若不是斜眼看見城頭上插着一面趙營大旗,他們甚至以爲自己走進了京營。其實他們不知,這時節,朝廷的京營早已糜爛不堪,

    與地方軍隊根本無法比較。

    趙當世親自出迎,微笑着左右把住二人的手,並肩邁步走進一所大宅之前的指揮所被馬張氏強行佔去,無法再入。他高坐上首,白、劉分居其下。

    眼前這個面色和善的將領雖然年輕,但眉宇之間時時顯露出一股卓爾不凡的英氣,顧盼生輝。白蛟龍閱人無數,不是自誇,無論闖王、闖將等大寇還是地方上的各路巡撫、總兵,他都曾窺見不少,卻無一人有趙當世這般的氣勢。對方手下不過兩千餘人,談笑間卻大有手握百萬雄兵的架勢。

    趙當世發現白蛟龍頗爲侷促,笑問:“白大哥怎麼一直皺着眉頭,可是小弟有怠慢不周之處”

    白蛟龍這才從自己的沉思中掙脫出來,擺手忙道:“怎敢怎敢,將軍待人如與春風,我深有賓至如歸之感。”身邊的劉維明聞言,也連聲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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