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34腹背(二)
    守禦第五道防線的四百兵士中,大部爲常國安手下老卒。當下他們沿着緩坡組成個個小方陣,一字排開。

    原以爲其等一觸即潰,誰知前部衝突幾次,都被打了回來,郭虎頭方知遇上了硬茬子。

    他心中嘿然,組織弓手朝上放箭。坡上棒賊也不示弱,亦是集中弓弩,向下反擊,一時間,矢雨蔽天,來去倏然。

    郭虎頭登先要緊,往來對射半晌,沒佔什麼便宜,情急之下,衝到第一線督戰。那邊棒賊有眼尖的,見他甲冑鮮明,不似普通兵士,取過強弩,瞄準了衝他勁射。

    他雖呼叱左右,但絲毫沒有放鬆對敵軍的警惕,忽見頭頂反光一閃,料有異常,情急之下向後仰去,耳邊“刷”一聲響,那弩箭打偏,沒中他面頰,卻冷不丁攢進了頸邊皮肉。刺痛襲來,下意識想拔,尋覺不妙,暗自嘀咕:“賊慫的,不想竟在這裏負了傷。”手起刀落,將箭支前後削斷,只留當中入肉小截,而後如金剛怒目,渾不顧傷,繼續大聲指揮。手下兵士見狀,皆服其勇,戰意愈熾。

    棒賊固佔地勢之利,但坡上光禿禿的,沒甚遮擋,反倒是坡下的趙營兵士,窩藏在樹木岩石之後,分成三組,每組百人,輪番進攻。尤其是那數十名銃手與幾桿擡槍,面對毫無掩蔽的敵軍大展神威。“噼噼啪啪”的銃響猶如爆竹,硝煙數十米間連成一線,脆響此起彼伏,命中率不甚高,但棒賊只要中彈者無不衣碎甲迸,朝後跌去。

    常國安不斷接到前線告急的消息,心急如焚。北面戰事喫緊,南面也好不到哪去,趙營來人雖少,卻精銳如豹,他已經做好準備,若第五道防線被破袁韜還不曾增援到,便放棄村子向東退卻。

    他的想法很快成爲了現實,士氣如虹的趙營兵士由郭虎頭的率領,又向緩坡發起了幾次衝擊,矢彈交加下,便是百戰老卒,也不禁開始動搖。棒賊反擊稍有停滯,郭虎頭就抓住機會。他一手捂着受傷的頸部,一手大力揮刀,調集人馬從左中右三個方向攻上坡去。

    面對着甲率極高的趙營兵士,被攻上陣地的棒賊們只堅持了半刻鐘不到,就放棄了抵抗。他們在幾名哨官的帶領下,忙不擇路地撤往最後一道防線。趙營兵士順勢搶佔有利地勢,自坡頂向下數百米悉染腥羶,遺屍無算。

    常國安不打算守最後防線,此時南北兩面的敗兵有許多逃回。他略略收攏,加上駐守村中的人馬,還有千餘。形勢比人強,雖知再等一會兒會有更多被打散的兵士歸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下達了“轉移陣地”的軍令。

    他卜一撤出村子,郭虎頭接踵而至。不過他並不打算追擊。一來徐琿交給他的任務只是攻佔這個村,想着鐵面無私的“徐靈官”,可不敢擅自僭越,還得派人請示。二來頸見箭傷實在生疼,他竭力堅持,還是痛得汗流如豆,不得已只能暫時緩緩,在村裏先進行簡單的治療。

    隨行兵士中有兩個大夫,此前也是陝西的行腳土醫,被裹脅進來的。他們原本只會些給人看傷寒腹痛的小技,對於外傷是一竅不通,但在郭虎頭斬首的威脅下只能硬着頭皮上。

    其中一個看過書,倒略知如何包紮箭傷,只是從沒有臨牀經驗,心中沒底,匍匐在斜靠在牀頭的郭虎頭前,小心道:“軍爺,小人沒治過皮肉傷,若定要小人動手,還得做好準備。”言下之意,失敗成功,沒個準數。另一個神情慼慼,欲言又止。

    郭虎頭滿頭汗珠,強按着傷口的指縫間不斷有血液滲出。他心煩意亂,罵道:“你兩個腌臢貨,沒錘的東西,有屁快放,婆婆媽媽的耽誤老子性命,必不相饒”那兩名大夫嚇得抖如篩糠,但仍自道:“爲醫者,不治無把握之疾。若真個害了軍爺,不等健兒斧鉞相交,俺等往後也不敢自稱醫人,心實如死。”

    郭虎頭難受得直咧嘴,但瞥見二人態度堅決,也只能強作和氣,蹙眉道:“藥醫不死症、佛度有緣人,你兩個只管動手,老子命大,不會有事。”末了,加一句,“倘若真個死球了,也怪不到你倆頭上。”

    那兩名大夫聞言,對視一眼,這才爬起。一個小心翼翼道:“軍爺,頸部經絡盤結,箭桿陷於其中,取之不易,得用專法。”

    郭虎頭實在不耐煩,氣呼呼道:“誰管你用什麼專法不專法的,老子脖子疼得緊,你有閒情放屁,不若快些動手”

    那大夫忙不迭地口上應了,腳下還是紋絲不動。郭虎頭疼痛難當,見他倆磨磨蹭蹭的,怒從心中起,叱道:“直娘賊,敢入你娘怎不敢過來”左右兵士瞧他發怒,也都拔刀前跨。

    兩名大夫齊齊跪下,乞求道:“軍爺息怒,若不用專法,小人等實無膽行醫。”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郭虎頭雖對二人恨得牙癢,畢竟有求於他們,好不容易捺下衝天怒意,一字一句從牙縫裏迸出:“奶奶的,什麼專法,說來我聽”

    一名大夫回道:“頸部經脈縱橫,稍有傷及便會要人性命。今見軍爺尚能說話,想來必吉人有天相,未觸主脈,只需將箭桿取出、包紮傷口即可。然而取箭之時,縱萬分小心,免不了擦碰諸脈,屆時痛苦絕非人可承受。眼下又沒有麻沸散等物,只能委屈軍爺,將身子綁在牀上,以免劇痛之下胡亂顫抖,扯了口子,反釀大禍。”言畢,低眉順目,忐忑等候動靜。

    孰料沒等回話,先聞一陣大笑。二人驚疑對視,不明就裏。郭虎頭笑了一會兒,直到傷口之痛委實難忍方罷:“我道什麼專法,原來如此。你兩個若擔心這個,

    卻是多餘。時間緊迫,沒空綁上綁下的,你只管出手,老子哼一聲,從此就不信郭。”

    “這”饒是他振振有詞地保證,兩名大夫依舊猶豫。

    郭虎頭咬牙切齒,厲道:“再不動手,先剁了你倆喂狗”說着,目視左右,兵士當即就要揮刀砍人。

    生死時刻,那兩名大夫這才放下包袱,沒口子答應,一個上前將郭虎頭身軀扶正,另一個去攜帶的行囊裏尋找器具。

    取箭,尤其是帶倒鉤的,絕不可輕易拔出,否則傷口撕開數倍,立時就將失血過多而亡。兩名大夫好容易尋到一個叫“箭勺”的物什,簡單消毒後,拿到郭虎頭脖頸前。

    “此爲何物”看着眼前這個兩頭呈扁錐形、狀如鑷子構造的怪東西郭虎頭不由有些擔憂。

    “此物名喚箭勺,將大頭端順傷口滑進,慢慢撐開,再用夾子從空隙中將箭桿夾出。”那名大夫也是頭一遭用這個東西,手有些抖。

    “那便快些。”聽了介紹,郭虎頭頓時放心,而後就什麼也不擔心似的催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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