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56外援(四)
    桃枝搖曳,幾片淡粉小瓣掠入趙當世杯中,趙當世不以爲意,飲酒如常。陳洪範皺皺眉道:“賢弟,何故不將桃花瓣除去。”

    趙當世爽朗笑道:“桃花與酒正是良配,二者相適相宜,更添滋味。”

    襄王朱翊銘輕袖一振,頷首道:“趙大人說的在理。桃花本便可以釀酒,古人《國經本草》中便說採新鮮桃花浸酒,每日一飲,對駐顏大有裨益。本朝典故《普濟方》亦說‘三月三採新鮮桃花,以上等白酒浸泡,日後服。久服,可除病益顏’。我府窖藏中就不乏桃花酒,即日便差人給二位擡去幾壇品味。”

    朱翊銘年逾四十,但雙眼炯炯有神,臉頰玉潤冰清,體態健碩頎長,精氣神觀之彷彿二十來歲的少年,想必平日裏對這頤精養氣的一套很有造詣。而且他說話輕柔舒適,言語謙遜,話裏行間從不以“本王”、“孤”等自稱,反與趙當世、陳洪範一般自稱“我”、“餘”等,令人頗感親切。

    陳洪範張嘴笑兩聲道:“二位讀過書有涵養,襯出我老陳粗人一個,慚愧慚愧!”

    朱翊銘連忙道:“陳大人說哪裏話。若非你坐鎮襄陽,今日何來此悠然閒暇。似我等只會風花雪月、吟星頌柳,純屬湊趣的把戲,中看不中用。”

    趙當世亦道:“小弟不過會些雕蟲小技,入不得兄長法眼。兄長以一人之軀,成我楚北定海神針。這份威嚴與氣度,小弟纔是望塵莫及。”

    陳洪範嘆口氣道:“掐指一算,陳某來襄陽也有近半載。愧無尺寸之功,反而常讓王爺費心,太不稱職。得虧王爺宅心仁厚,從無指責,否則即便陳某長了張槐樹皮厚的臉皮,蹉跎至今,怕也羞破了。”說罷,與朱翊銘碰杯對飲。

    飲畢,朱翊銘道:“陳大人嚴於律己、克己奉公,小王着實佩服。實話說,這半年來若無陳大人盡心守護,這襄陽只恐早成虎窟狼穴。”

    趙當世連聲附和道:“不錯。兄長砥礪德行早有美名,小弟素以兄長行事準則引爲圭臬。兄長切莫妄自菲薄了。”邊說着邊想陳洪範這人果真有一手,雖說把持着襄陽上下城防守備,是當仁不讓的第一把手,但能讓堂堂襄王都這麼給面子,也着實有些手段。

    有奉承話下酒,雖只小酌了幾杯,陳洪範卻已是紅光滿面,他又敬了朱翊銘一杯,道:“王爺讚譽實不敢當。縱有陳某不遺餘力,但襄陽之所以能固若金湯,尚有他因。”自己喝了一口,面朝趙當世,“譬如趙賢弟。他在棗陽,與陳某互爲犄角,平日並肩協力,震懾羣醜,有他一份大大的功勞。”

    朱翊銘雙眼微瞪,使勁點頭道:“趙大人的風采我早有聽聞。今日赴宴,聽說趙大人也在,便請得陳大人爲媒,聯我二人之誼。”

    趙當世聽了這話,暗自欣喜,朝陳洪範看看,回話道:“趙某亦久聞王爺賢王美譽,恨軍務纏身,不然說什麼也得抽身拜訪。”言及此處,輕咳一聲,“然而日前曾與世子爺相見只覺其人鍾靈毓秀、超凡脫俗,令人訝異。不過如今得見王爺,方知鳳父麟子果有其事,當初訝異頓消。”他有心將話題引到朱常法身上,果然朱翊銘的表情登時就變了。

    “唉,常法這孩子......”朱翊銘籲口氣,“他將事情都與我說了。倘不是趙大人及時出手,這孩子恐怕早已成了孤魂野鬼的下酒菜。”看得出,朱翊銘對朱常法很溺愛,以至於言語中絲毫沒有對朱常法擅自出城的冒失舉動有任何指責,“小王之所以定要見趙大人一面,亦是爲了及時表達感謝之情。待今日宴會罷了,必擇吉日請趙大人來敝府正式道謝,還望大人賞光。”

    趙當世忙道:“王爺折煞小人。能爲王爺、世子爺解憂紓難,是小人的福分。”

    陳洪範說道:“我這老弟早年受人蠱惑,走了彎路。其實最是忠肝義膽,不止一次與我說過往後當對朝廷肝腦塗地以報恩德的話。如今看來,言行一致,是真君子。”

    趙當世低頭道:“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朝廷不以趙某鄙陋無狀,特下赦令。趙某怎能不好好珍惜這個機會洗心革面,爲我大明江山粉身碎骨呢!”

    朱翊銘肅道:“趙大人的忠心,我能體會得到。就華清郡主,也曾多次讚揚你的品行。”起初,對趙當世,朱翊銘並沒有很深的印象,但架不住朱常法與華清三天兩頭耳邊風總吹,潛移默化中,不由得對趙當世心生好感。

    話聊到這裏,有陳洪範在旁推波助瀾,趙當世一躍成爲了話題的中心。陳、朱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直將趙當世捧上天,趙當世卻知,必是朱翊銘有求於己,故而先行示好。因此對於種種好話,也就穩坐釣魚臺,收之不卻了。

    不知不覺,三人坐談已有多時,有奴僕碎步上來,與陳洪範附耳說了幾句。陳洪範心中有數,感覺時候差不多了,便將話鋒一轉,道:“襄王殿下是賢王,趙賢弟是忠臣。人言英雄惺惺相惜,有緣千里來相會,誠不虛也。”又道,“襄陽地面安穩與否,不單在我陳某,也在二位鼎力相助。我三人同心同德,方可保一方太平。”

    趙當世舉杯道:“兄長所言甚是。”

    陳洪範與朱翊銘對視一眼,乃道:“然而當下,王爺卻有些煩心事......”說着,轉看趙當世。

    趙當世立刻探身問道:“

    哦?貴如王爺也有擺不平的煩心事?”

    朱翊銘這時嘆氣道:“正因我的身份,有些事纔不好擺平。”

    陳洪範道:“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賢弟不必訝異。”轉而問詢,“賢弟既然負責協守襄陽、南陽,不知這半月以來,有未發覺些異樣。”

    “異樣?”趙當世略微沉思,而後故作醒悟,“兄長指的,難不成是近期突增流寇的事?”

    陳洪範一拍手道:“正是!近期襄陽府內流寇襲擊日益頻繁,這些流寇數量甚多,分爲無數小股行動,十分狡猾。已有許多地方遭其衆荼毒了。”這話說出來,朱翊銘的臉色明顯一苦。

    趙當世若有所思道:“聽聞近期回賊等麇集南陽,而曹賊等亦從河南流入承天府等處,南北皆近襄陽,襄陽府賊寇猛增之因或許與此有關。”

    陳洪範點頭道:“無論是何原因,現下襄王殿下的產業可受到了巨大的威脅。”

    趙當世雙目圓睜,詫異道:“王爺的產業?”

    朱翊銘自重身份,沒有回答,陳洪範替他說道:“王爺賢良,在襄陽府乃至周遭州縣產業頗繁。賊寇一起,波及最多的,即是襄藩。”

    有明一代,宗室親藩一直是國內最頂級的地主階層。最開始,宗藩的收入主要來自祿米以及皇莊兩項。祿米的支度經歷洪武、嘉靖兩朝的先後縮減,數額有所下降,但因宗室人口的迅速增加,朝廷總的開支實際上是日趨繁重,以至於無力支付。譬如嘉靖三十二年,戶部尚書梁材就曾指出“天下歲貢京師米四百萬石,而各處祿米凡八百五十三萬石”這樣的事實,祿米對於朝廷的負擔之重由此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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