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57勾當(一)
    襄陽府地面,襄藩擁有的土地逾千頃,其中分佈在棗陽縣內的便有三百五十餘頃。聽朱翊銘講述,他在棗陽的的土地從來就沒有過正常的收穫。譬如某年穀倉滲入雨水導致播種用的種子大規模受潮最終腐敗難用,又譬如某年眼見收穫在即田地倉棚卻突起大火等等。而本年自年初開始,便陸陸續續開始有佃戶逃逸失蹤,屢禁難止,雖請求棗陽縣參與調查維持,但依舊收效甚微。以至於如今播期在即,卻沒有足夠的人手負責田畝的開墾與耕作。

    坐視三百五十頃上好的肥沃土地荒廢整年,朱翊銘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趙當世心中卻對此事有所猜測。綜合此前經歷,棗陽縣內會發生這樣的蹊蹺事,或許也與極端排外的褚犀地有所幹系。

    褚犀地在棗陽縣手眼通天,有他從中作梗,襄藩想一帆風順坐收利好比登天還難。如此折騰下去,說不定到了最後,襄藩心灰意冷,將田地賤賣給褚家也未可知。

    朱翊銘看趙當世思索,便道:“聽聞貴營近期在棗陽開墾荒地,趙大人坐鎮,自會一帆風順。小王可惜藩名下那些田畝拋荒多年,是以希望請趙大人助我藩一臂之力。”

    陳洪範加以解釋道:“王爺的意思,賢弟近水樓臺,多幫着照拂照拂。”

    聞絃歌知雅意,朱翊銘的想法趙當世心中透亮,通俗而言就是想要將那棗陽縣三百五十頃的土地承包給趙營。既然如此,自然就屬於生意的範疇。若是生意,無關身份,那就好討價還價。

    以一頃百畝計,三百五十頃即三千五百畝。趙當世對農業不在行,但先前因聽何可畏分析過,大概明白內中的套路。據當初何可畏實地考察後估計,趙營的一百五十頃地一年下來順利收穫可得糧六萬石。而襄藩的土地可想而知不會差於趙營,因此進行換算,權作一年可得糧十四、五萬石,有這樣一個數目,便可做一番文章。

    趙營屯田軍兵士的數目在六千上下,而趙營的土地僅有一百五十頃,實際人數遠遠大於所需人數,所以不得不將剩餘的兵士派遣參與其他生產建設。但當前趙營除了農業,其他產業又沒有這麼大的勞動力需求,所以歸結到底,還是要想方設法將閒置兵力歸於農業生產,那麼解決方法就如同何可畏早前提過的,只能再想法設法攫取更多的田地。

    現在襄藩提供了三百五十頃的土地,趙營正有餘力接手。故此,朱翊銘的想法可以說正中趙當世的下懷。兩邊都有意向,這買賣就好做。經過討論,趙當世與朱翊銘達成了初步的共識。即趙營提供人力,襄藩提供土地,雙方合作耕耘。最終一年的收穫分兩收兩次三七分,若假定三百五十頃土地一年可收穫十五萬石糧,那麼最後趙營到手五萬石,襄藩到手十萬石。

    趙當世隨後認爲自己出人耕種,並且要全權負責管理,所承擔的風險與責任更大,理應得到更多的好處。可談到利益,朱翊銘一改最初的謙讓和善,展現出了極爲強硬的一面,連番以各種理由委婉拒絕了趙當世的要求。幸好有着陳洪範幫忙說話,再談一陣,朱翊銘才稍稍讓步。但他也不願意在合作的初期就將利潤拱手相讓,他提出,三七分成的比例不變,不過趙營借的那五萬石糧草可以分五年還清,從第一年收穫開始,每年只需在收穫季還一萬石即可。而且到了第五年,從三百五十頃中抽五十頃贈送給趙營。

    朱翊銘不愧經營家族產業的老手。他這一步看似退讓,其實並沒有遭受到多少損失。且不論那五萬石分期還的借糧,就說那贈送的五十頃,看似慷慨,其實趙當世

    也知道,按棗陽縣內的土地情況,耕種五年後必得拋荒一兩年恢復肥力。楚北形勢風雲變幻,誰也說不清明日會發生什麼事,朱翊銘將眼光放在最近的利益上是明智之舉。五年時間難保發生何種變數,局勢壞了能確保襄藩獲利不虧,局勢好了五年光景發展下來五十頃也不是什麼難以割捨的心頭肉。

    朱翊銘考慮家族利益的心態趙當世理解,對他而言,襄藩肯一次性拿出五萬石糧草給趙營救急已是雪中送炭之舉,只要趙營能度過艱難期,日後的目光也不會僅僅侷限於自家的一百五十頃、襄藩的三百五十頃土地上。更重要的一點,趙當世最急切期望的,不是當下多從襄藩牟取短期利益。朱翊銘只看眼前不假,他趙當世可不會鼠目寸光,在楚北,能與襄藩搭上關係,縱然喫點小虧,但長遠看來,必大有可爲。

    “王爺慷慨解囊,對我趙營如解民於倒懸之苦,趙某感激涕零!”結論基本敲定,趙當世長吁一口氣,換上燦爛的笑容,舉起酒杯。

    陳洪範也舉杯朗笑:“王爺急公好義、賢弟忠肝烈膽,只要攜起手來,何愁我楚北不寧?”說着,從隨身布囊裏取出三個大碗,“桃園美景正盛,促我三方情誼之濃。值此欣然之際,咱仨何不換杯爲碗,痛痛快快浮一大白!”

    趙當世撤下酒杯,毅然取過一個大碗道:“兄長此言,正合小弟之意!”心道這個陳洪範果真很會來事,早早預備的這大碗,想來就是趁着此時烘托起氣氛,一錘定音。

    朱翊銘斟酌少許,貌似對結果也無更多要求,便也隨即笑顏浮現,陳洪範眼疾手快遞上一個大碗,他順手接過,亦道:“來,二位大人,咱們滿上!”

    瓊漿玉露倒入大碗,香氣四溢,伴着飄飛的粉色花瓣,三人起身對飲,相視而笑。

    承天府京山縣,縣北八里張良山。

    駐刀而立的李延朗看着身邊的一汪泉水對滿面焦急的侯大貴道:“統制,聽說這泉水叫馬跑泉,本乾涸無眼,然而蜀漢關爺爺曾駐兵此處,因兵士口渴,縱馬而過,泉水感聖,突然涌出了泉水。”言罷,嗟嘆不已。

    侯大貴問道:“關爺爺的馬,是赤兔馬?”

    李延朗想想道:“不是寶馬赤兔,想來也絕難踏出泉水。寶馬配英雄,真不虛也!”說着臉上全是豔羨。

    侯大貴看着四野無人的山巒森林,吐口唾沫,先暗自罵一聲:“狗日的還沒來。”繼而接上李延朗的話道,“若有朝一日咱們能去北京城,將那皇帝小子拖下龍椅,你也就成了關爺爺。”

    李延朗一愣,沒等回話,侯大貴忽而將腰刀抽出,沉聲道:“來人了。”

    二人橫刀跨步,在原地警備,過不多時,來人靠近,侯大貴認出是相識的李萬慶,舒口氣,將刀插回刀鞘,招手道:“老李。”又問,“情形如何?”

    身着甲冑的李萬慶看着有些憔悴,他喘着氣走上前,李延朗上去扶着他道:“五哥,仗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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