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3錢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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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府府城形狀似矩,圍達四十里,雖有城牆相隔,但府城內外皆人流熙攘,市集外展延袤十餘里,煙火數十萬家。尤其是城西郊西湖周邊,更是屋舍櫛比鱗差,車馬盈千累萬。繞湖近半,覽麴院、忠烈閣、錢王祠、雷峯塔等景,及到湖南岸南屏山麓淨慈寺,夕陽已沉。本還想泛舟湖上游弋觀雪,只能作罷。

      由清波門入城,直驅城北客棧落腳。安頓下來,天色便完全黑了。蘇高照與趙當世相約次日同去映江樓赴宴後,帶着隨行夥計們離去。趙當世等卻閒不住,接踵出了客棧,從土著指點,逛北關外夜市。

      北關即武林門,乃府城北大門,附近有虎林山,吳音訛傳爲武林。此門近運河,故商賈輻輳,每當日落即“檣帆卸泊,百貨登市”,入夜後更是“無金吾之禁,篝火燭照如同白日”。趙當世一行人來時,早是人影紛沓、集市如林的景象了。

      沿運河走許久,解了轆轆飢腸、盡了遊逛之興,卻依舊闤闠喧闐如晝日。趙當世擁着華清,但想:“若做一富家翁,能與華清長久居此地,賞美景、走鬧市,真也別具一格。”但一想到楚北乃至天下情形,這念頭便轉瞬即逝,只能暗暗嗟嘆。

      夜愈深,自西湖歸家者、運河下船者愈繁,人愈多。迎面行人如潮而來,紛紛不絕,趙當世手攬華清緩行,無意間卻覺腰間一涼。與此同時,耳旁周文赫吼聲炸響:“什麼人敢行不軌!”急視過去,人羣驚呼聳動,周文赫連扒帶懟,撞開一條縫,早飛步追了出去。

      鄧龍野、滿寧二人護着趙當世與華清至河畔一小亭稍作休息。趙當世伸手去摸後腰,只覺有些刺癢。華清探看後驚呼道:“如何受了此傷!”原來趙當世的後腰處不知何時已經給人劃了一道小口子,好在傷口不深,已經開始結痂。

      “主公後背並無包囊,若是蟊賊圖財,怎麼會往這裏下手。”鄧龍野看後凝重道,“且這傷口位置近脊骨,那時不是周指揮喝斷,怕是後續就要直接扎入骨縫,手法着實老練狠辣。”

      周文赫這當口兒也回來了,首先單膝跪下道:“屬下辦事不力,叫賊人跑了。”又道,“賊人甚機敏,身法亦佳,是練家子。”

      鄧龍野說道:“主公,恐是休寧賊賊心不死,追到了這裏。”

      趙當世先讓周文赫起來,而後沉吟道:“此距休寧數百里之遙,山水阻隔,除非休寧本地蟊賊義薄雲天,要爲死去的兄弟報仇,否則沒有理由迢迢遠來。而從這兩次賊人的手法和目的看來,這些賊子訓練有素、組織嚴密,或許有其他背景。”

      “是何狗賊吃了熊心豹子膽,捋主公虎鬚!”周文赫恨聲道。

      趙當世搖頭道:“暫時無甚頭緒。如今敵在暗我在明,需得打足十分精神,以防不測。”

      周文赫三人齊聲應諾,華清則眼泛淚光緊緊抱住了趙當世的手臂。

      經此一險,遊興頓掃,趙當世一行人一路警惕轉回客棧,早早將歇。是夜常備不懈

      ,預防賊人趁虛而入,不過一夜卻是太平無事。

      破曉日升,趙當世早早起榻,沐浴更衣。巳時三刻,蘇高照準時來訪。一行人隨他向東南穿城,路過拱北亭,趙當世忽而停下,於亭內外左右環顧,

      蘇高照問道:“大人在看什麼?”

      趙當世笑答:“頭前和蘇兄提起過杭州這裏要與一兄弟相見,本就約了今日在此碰面,誰知恰巧趕上鄭公設宴。”

      蘇高照點頭道:“原來如此,趕早不如趕巧,正可邀那位兄弟同去映江樓。”

      正說間,一人冷不丁從樹後轉出來,直向趙當世。周文赫等人反應迅捷,一擁而上,將那人摁住,怒斥道:“賊子,又要作祟!”

      那人連聲討饒,高聲叫道:“主公,主公!是屬下,龐心恭,恭子!”

      趙當世忙讓周文赫等人鬆手,拿眼看去,滿臉疑雲——那自稱龐心恭的漢子用白綢帶將自己的腦袋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一對眼一張嘴並兩個黑洞洞的鼻孔,哪裏看得清半點長相。

      “你是恭子?”

      “是,是,主公面前哪敢造次!”

      “光天化日,把頭裹得做賊也似爲何?”趙當世聽他聲音,確與印象中龐心恭如出一轍。

      “主公怎麼忘了,屬下數月前不幸染了天花,雖苟全性命,但落下了滿臉麻子,難以見人,是以才如此打扮......已經許久了。”

      趙當世走到近前,與周文赫拉他跑到一僻靜處,要他褪下裹頭布查驗。待布取下,除了滿臉麻點着實觸目驚心外,五官神情倒真是龐心恭本人。

      龐心恭將裹頭布重新纏上,隨趙當世轉回來,跪地道:“屬下龐心恭見過主公!”說着哽咽起來,似有無數苦楚相訴,“屬下愧對主公厚望,蹉跎至今,一事無成......”

      蘇高照在側,趙當世怕他心情激盪下講出什麼隱祕之事,立刻將他扶起來道:“我現在要去映江樓,改日再尋時間與你細聊。”

      龐心恭一愣,道:“映江樓?”

      蘇高照走上來說道:“今日正午鄭爺設宴,款待趙大人,此是會友局,不拘小節,你也一同去吧。”

      “哪個鄭爺?”

      “還有哪個鄭爺,東南海上鄭爺。”

      “啊呀!”龐心恭聽了,嚇了一跌,口吻間盡是難以置信,“鄭爺......鄭爺居然就在杭州!”他也算在海面上摸爬滾打過的人,對於鄭家在海面上的勢力自然來得比旁人更深。位在底層的他,平素裏對於鄭芝龍的印象只有一個個雲山霧罩的傳說,如今有機會得見真身,哪還能淡定從容。

      蘇高照道:“你想見鄭爺,借趙大人的光,今日是最好機會。”

      龐心恭連連點頭,旋即又連連搖頭。蘇高照皺皺眉道:“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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