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11璋瓦(三)
    崇禎十五年七月初,風雨洗禮過的湖廣平裏市巡檢司碧空如洗。無數旌旗隨風招搖,層疊掀動猶如翻騰的海浪。一排排披甲荷槍的甲士沿道分開,肅穆注視着打馬而過的兩名騎士。一匹白馬,一匹棕馬,一人趙當世,一人左meng庚。

    盔甲鮮明的左meng庚一掃長期以來的頹喪之氣,今日容光煥發,雙目有神。馬至亭前,他率先跳落地面,三兩步走到趙當世馬邊,殷切道“孩兒請義父下馬”

    趙當世微微點頭,扶着他肩膀利落而下。這時候,亭外等候着的左家軍衆將齊圍上來行禮。左邊三人,金聲桓、高進庫、張應元;右邊三人,王允成、盧光祖、徐勇。

    “酒席寒酸,義父肯賞光,孩兒感恩戴德”左meng庚恭恭敬敬引着趙當世到亭中,兩人相對坐下,其餘人則跨立等候。

    趙當世呵呵笑着道“無妨,席情意重。你臨行在即,一切從簡。楚北軍務纏身,不能陪你去武昌府,只能來此踐行,你可不要怪義父。”

    左meng庚親拿酒壺,給兩人酒杯斟滿,道“孩兒哪裏敢怪義父,孩兒是謝義父還來不及呢”邊邊嘆,“要沒有義父鼎力相助,孩兒實難想象接下來的光景會是如何。”

    趙當世與他碰杯,淺嘗一口,嗟然道“左帥與我有袍澤之誼,更有兄弟之情。雖然壯志未酬身先逝,周全你和左家軍,我責無旁貸。”

    左meng庚眼眶一熱,咬脣點點頭,兩人對飲幾杯。趙當世問道“朝廷使到了嗎”

    “回義父,使直接去了武昌府,等孩兒率軍到了那裏,即擺香案接旨。”

    趙當世道“這樣也好,省心。”又道,“武昌府宋軍門那裏,我幫你打過招呼了。宋軍門安排,你軍先去漢陽府駐紮,使料想到時候也會從武昌府過來。等他調整好了武昌府內軍政,自可轉進。”漢陽府與武昌府隔江相對,近在咫尺。

    一個月前,奉詔前來湖廣暗訪的司禮監太監王之心通過與趙當世這個中間饒交談,將獲知的左meng庚的意圖傳遞給了朝廷。內閣首輔周延儒、輔臣陳演、吳甡、張四知、黃景昉、魏照乘、謝陞、蔣德璟隨即就是否應該繼續任用左meng庚一事展開討論。

    內閣成員中,周延儒受崇禎帝信任,擅權獨斷。趙當世自楊嗣昌之後,一直關注京城官場的風雲變幻,又通過範巨安獲得了一些人脈,於是派人饋重禮至其家,打通了他的關節,促使他帶頭支持任用左meng庚。

    陳演、張四知、魏照乘皆庸庸碌碌之人,對周延儒只能言出法隨而已。吳甡自保心重,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持中立態度。謝陞近期心思全在配合兵部尚書陳新甲與清國議和,不想再摻和旁事,也表示中立。黃景昉、蔣德璟雖然性格耿直,對左家軍的作風及戰鬥力表示質疑,但無奈人少,最終結果在兩票作廢的情況下,四票贊成、兩票反對。周延儒遂以“北虜闖逆事急,未可輕易再起風波”爲由拍板答應了左meng庚的要求。即准許左meng庚承襲父官、接任平賊將軍職並且移軍武昌府。

    票擬進呈給崇禎帝批朱,周延儒又故意拉上戶部加了一條遣散萬人需要撥付的遣散費用,崇禎帝一看要花錢頭就大,但顧慮到左良玉昔日的驕橫,問道“左meng庚可信否”

    周延儒稱可信,正在邊上爲崇禎帝磨墨的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聽了,同樣默默道“聽左meng庚是鄖襄鎮趙當世從河南接應出來的,趙當世忠貞爲國,有他看着,不會容許左meng庚成爲又一個左良玉。”早先派去與趙當世交涉的王之心是他義子,既然與趙當世達成了共識,他也要給趙當世情面。

    “廠臣怎麼知道的”崇禎帝皺着眉頭看向王承恩。

    王承恩趕緊道“哎呀,臣胡言亂語。”

    “。”崇禎帝臉一黑,把筆一擱。

    王承恩心道“這不是前段日子趙當世的名頭太響,臣在爺爺身邊服侍久了,也留了心思,往來書冊有提到趙當世的,自會着重看上兩眼。”

    “廠臣信得過趙當世”崇禎帝不知爲何,又問了一句,“他會不會是左良玉、賀人龍”

    王承恩眼神瞟向周延儒似有求助之意,周延儒便替他答道“廠公在深宮,對趙當世瞭解不足,老臣倒是頗有注意。”待崇禎帝頭轉過來,往下道,“趙當世雖出身流寇,但心懷忠義。自就撫以來,忠順不渝,不但先後剿滅了馬守應、羅汝纔等經年爲亂的巨寇,還從獻賊手裏救出過襄藩。由此可見,若論滅賊之心,趙當世遠在左良玉、賀人龍等輩之上。除此之外,其人以武夫之身,懷仁德之心,楚北在他的鎮守下風調雨順,地阜民安。有他在,以闖逆勢大,至今卻尚未敢踏進湖廣一步。實可謂軍政兩全的人才。”

    崇禎帝聽到這裏,陰沉沉的臉豁然撥雲見日,笑道“我知趙當世,他此前娶了瑞藩的華清郡主,也算是國戚了,有這身份在,自不會是那左良玉、賀人龍。”

    周延儒鬆口氣,伴君如伴虎,崇禎帝喜怒無常的性格他也不是第一次領教到。

    “現在左良玉也死了,所幸闖逆之側還有趙當世在。若他能將左meng庚等驕兵悍將節制住,左良玉、賀人龍之死對國朝而言,倒非損失而是大好事。”崇禎帝沉吟着,冷不丁道。

    周延儒與王承恩都很精明,聽出了崇禎帝話裏有話,而且不像是臨時起意,很像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因此周延儒詢道“聖上的意思是要重用趙當世”

    “國朝文武,有才者不少,忠心者亦不少,可要才忠兼得者,卻是屈指可數。”崇禎帝悠然一聲長嘆,“屈指可數啊”

    王承恩有意道“聽周閣老的敘述,趙當世似乎就是個既有才、又忠心的人物。”着擡眼瞅了瞅周延儒。

    周延儒心裏暗罵王承恩狡猾,拉自己下水,但他爲左meng庚的事而來,否定趙當世等同於否定左meng庚,便只能咳嗽兩聲,意味深長道“其人或許可期。”

    崇禎帝思忖良久,睦“如今北虜得勢,遼東兵力難以回援中原,兩線受難。要遏制聲勢愈加猖狂闖逆,我看僅憑侯恂、孫傳庭等人還不夠。”

    周延儒聞言下意識就去找兵部尚書陳新甲的身影,當然沒找到。回過神,他只覺崇禎帝在慈場合突然提到趙當世,應該別有用意。

    “孫傳庭督陝西兵,侯恂督河南兵,只此兩督之力,的確不能遽滅闖逆。”事到如今,周延儒打定主意,權且順着崇禎帝的話下去,走一步看一步。

    “孫傳庭主陝西,侯恂主河南,範志完守山西,闖逆的西、東、北三面都有了人,但顯而易見,南面尚有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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