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16風雲(四)
    古來行斧鉞之事,乃是大險中的大險,萬一失敗,就註定萬劫不復,只有成功才能主導輿論,“撥亂反正”。是以若非有着八成以上的成功把握,一般人是萬萬不敢做這種鋌而走險的事的。可高傑不是一般人,他可不管自己有着幾成的把握,只要他思定的事,就非做不可。早年背棄李自成是這樣,如今圖謀趙當世也是這樣。

    城外酒鋪與胡可受偶遇之事被高傑看作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他只覺,如果投奔官軍算他人生中的巨大轉折點,那麼策動胡可受叛離鄖襄鎮可謂他登上人生新臺階的重要一步。他想借此機會實現的目的來很簡單殺死趙當世。

    殺了趙當世,就能報此前吃了趙當世大虧的一箭之仇,更重要的是,他能順勢接管南陽府,甚至帶兵衝進湖廣開拓出一片新地。至於孫傳庭,他來南陽府僅只自己一支親兵保護,等木已成舟、趙當世的首級在握,他還能什麼就算他想主持正義,自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他挾持了號令陝兵,同樣不失爲一招妙棋。一旦控制住了陝兵,自己那朝思暮想、堂堂正正打敗李自成的夢想還會遠嗎

    一開始,他僅僅認爲大倒苦水的胡可受有招攬的價值,可到後來,心念電轉,卻覺得不就此時幹一票大的實在可惜。過了這村可沒這店,趙當世、李自成兩大仇人或許能因爲這個機會先後死在自己手下,怎能不好好把握住。更何況,即便失手了,他還有孫傳庭這塊護身符可以祭出去。試想,他是孫傳庭親自委任的中軍遊擊,孫傳庭要是不把自己保下來,追究其責任,孫傳庭也難辭其咎。

    與胡可受分別的頭夜裏,他一宿未睡,心中所慮之事甚多,其中一件最要緊的,就是馬光春。胡可受了,馬光春握有實際的兵權,而經過他後來打聽,更探得馬光春這段時間正好負責南陽府城北門的守備執勤。換言之,拉上了馬光春,進城無憂,殺趙當世、佔據府城的計劃可以已經成功了一半。另一件事便是駐紮在半里外的鄖襄鎮周遇吉一部。守城必守野,鄖襄鎮兵馬分駐城內外,而周遇吉恰好就在自己營頭附近。對這個人,高傑還是有些忌憚的。

    好在翌日清晨,胡可受遣親信摸進營中,高傑卜一接見就急不可耐問道:“馬光春怎麼”

    那胡可受的親信道:“稟高爺,馬光春本來猶豫不絕,但經過胡爺勸導,豁然開悟,許爺亦力主投順高爺,此事遂定。”

    “許爺哪個許爺”

    “先前號改世王的許可變,目前在馬光春手下爲中軍。”

    “哦哦,原來是他,他竟然也投了趙營。”高傑瞬間瞭然。

    “正是,許爺與胡爺都追隨過曹操,有過命的交情。”

    “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不足爲奇。”高傑笑笑,心下大慰,“你回去和胡可受,暗中聯絡目前城中對趙當世心懷不滿之人,等老子大兵殺進城中,只要投誠者,都重重有賞”守城的馬光春既然站到了自己這邊,關鍵的一步棋穩了,高傑心定不少,信心頓漲。

    “胡爺讓人請示高爺,何時行動”

    高傑不假思索道:“孫軍門不日即將離開,此事需速戰速決,宜早不宜遲。你回去告知胡可受,讓他今日打點好一切,明夜丑時,開北門相迎即可。”

    等那胡可受的親信去了,高傑將李成棟與李本深二人叫上前道:“事情你倆也知曉了,馬光春識相,但那周遇吉卻還是個阻礙。明夜兵分兩路,一路隨我進城殺趙當世,一路則要去踹了周遇吉的營頭以免他襲擊我等腹背。周遇吉那裏,你倆誰去”

    李成棟是這次圖謀趙當世的主要推手之一,可以高傑最後下定決定,離不開他的全力支持,他拍拍胸脯道:“屬下願領兵擺平周遇吉,必梟其首來會。”話時氣息微微急促,那蠢蠢欲動的姿態彷彿比高傑還要心急,畢竟他纔是曾被趙當世真正逼到鬼門關的人。

    九月二十三日,丑時,月明星稀。

    南陽府城北郊長寧營,一陣嘈雜驚醒了正在熟睡的長寧營兵士。統制周遇吉尚在夢鄉流連,只覺身邊有人推搡,條件反射地彈身而起,揪過一個親兵,怒容滿面罵將起來:“你大爺的,何故叫嚷,擾了老子好夢”

    “統制息怒,只是方纔營中號角忽起,要全營弟兄立刻前往校場集合”那被揪住的親兵哭喪着臉道。周遇吉平日裏待人平和,但最惡他人吵他睡覺,這親兵壯着膽子叫醒他,實在是不得已而爲之。

    “莫非有賊寇夜襲”周遇吉把他推到一邊,但聽外頭的確號角聲不絕,喃喃自語,“也罷,老子先去找老劉問個明白”今夜負責統籌夜巡工作的是中軍官劉光祚。

    號角聲連連大作,催得人也不由急迫起來,周遇吉大喝道:“快將甲擘兵器拿來,給老子披掛”他一聲令下,就有服侍的親兵屁顛屁顛地去取他那套厚重的山文甲。

    周遇吉大喇喇地站立起來,理了理褻衣,正準備着甲,忽地從營房外邊闖入七八個兵士,一個個提刀帶甲,面目不善。

    周遇吉毫不在意,徑直問道:“可是劉中軍催我前去急個啥你幾個回去與他,我話就到”

    那幾個人卻不理會他言語,只是對看幾眼。周遇吉見他們不走,心裏一頓,知道有異,疾疾退卻幾步,搶過那正捧着甲的兵士的腰刀,橫在身前厲聲朝那七八個兵士喊道:“直娘賊,鬼鬼祟祟作妖嗎”

    爲首一個兵士呼道:“奉孫軍門軍令,捉拿叛賊周遇吉”言畢,衝着左右使個眼色,身邊伴當們立馬揮刀衝向周遇吉。

    “去你孃的”周遇吉大驚且怒,來不及問明情況,一把扯過身邊那早已驚呆的捧甲親兵,擋簾頭的一刀,抽身跳向一邊。

    營房不大,那幾個兵士攏成半圈,步步緊逼,將周遇吉逼到角落,周遇吉大吼:“老子不是叛賊,孫軍門在哪裏老子要見他”

    那幾個兵士哪裏理他,亂刀直下,周遇吉舉刀招架,怎奈地方,回圜不開,勉強抵擋了幾招,臉上、肩部還是掛了彩。

    “他奶奶的”周遇吉見勢不妙,啐罵一聲,將身子向下一探,撲向當先一個兵士。周遇吉驍名在外,這幾個兵士合力並擊纔不至於十分害怕,但見周遇吉針對自己一個襲來,那兵士自是駭然,本能地倒退幾步。周遇吉窺見一個空隙,斜身鑽出,向着營房外奔去。

    原先那爲首指揮的兵士本站在門口觀戰,見周遇吉破圍而出,登時大慌,手抖着去摸腰間佩刀,周遇吉罵一句:“王八犢子閃開”一腳將他踹翻,奪門而出。

    到了門外,才發現營內一片混亂,各營房的兵士都在匆匆趕往校場,他搶了一匹馬,騎上去飛馳向劉光祚的營房,於路想道:“老子忠心耿耿,啥時成了叛賊孃的,這事定要尋孫傳庭那廝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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