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42鷲翎(二)
    “王爺他,身體安泰否”趙光遠說到中途,曹勳和朱化龍忍不住同時發問。

    “並無大礙,不過舟車勞頓又別離故土,終歸是難受的。”趙光遠苦笑回答,“瑞藩偌大家產,或許頃刻間就將遭受兵災付之一炬,換做你我,想必也舒心不到哪裏去。”

    潼關失守,闖軍在陝西攻掠猶如水銀瀉地。明眼人都看得出,今時不同往昔,強弱易勢,陝西官兵已無一戰之力。又因闖軍在河南對富戶的追贓助餉太過“臭名昭著”,陝西許多豪富大家爲避免家破人亡,紛紛提前保妻孥捲鋪蓋逃亡。

    身爲闖軍首要的打擊對象,廣廈萬千、富甲一方的明宗室瑞藩自然更加恐慌。瑞王朱常浩即是此前趙光遠口中所稱的“貴人”,他自孫傳庭出關時就開始嚴密注意戰爭風向,一聽說孫傳庭失利、闖軍大舉進陝的消息,當即找到漢中地面最大的軍頭趙光遠,要求他護送自家入川避難。趙光遠也畏懼闖軍兵強,恰好他和此前奉命馳援四川的趙榮貴一樣,有兼保邊境之責,可以在川陝來回馳援,是以毫不遲疑,火速開拔。

    曹勳知道了這個消息後主動邀請他來此保寧府閬中縣相會,是以才攢起了今日的局。

    “既然趙兄離了漢中府,那麼當下還有何人在那裏”楊展問道。漢中府與川北接壤,多知道些情形自是好的。

    趙光遠想了想,回道:“我率軍出發前,聽聞高汝礪、武大定兩部都在路上,其他的不敢說,總之這兩部必然會退進漢中。”順便介紹道,“高汝礪是陝西葭州人,和賀人龍算半個老鄉,一直跟着賀人龍混,賀人龍死後就歸了孫傳庭。武大定各位想必多少也有耳聞,早年先後追隨蠍子塊、小紅狼爲流賊,諢號黃巢者是也。大概幾年前和趙當世拼過,元氣大傷,輾轉也投奔了賀人龍,之後爲孫傳庭效力。武大定久在漢中游蕩,熟知地理,估計是他邀請了高汝礪同退漢中。”

    “武大定這人寡廉鮮恥且反覆無常,不可信任啊。”侯天錫皺皺眉,他跟着老爹鎮守川北的時候,沒少和那時尚爲流寇的武大定交戰。

    “我也是這麼想的,因此早點走人,免得和他們接觸。”趙光遠話這麼說,心裏可不是這麼想的。他那時最怕的就是高、武二部抵達後自己走不了,更準確的說,是他無法將瑞王朱常浩一起帶走。

    如此心思,在座川北諸將全都心裏透亮兒。

    曹勳故意咳嗽一聲,衆人知道今日之會又一個重頭戲來了,無不噤聲斂容。

    “哈哈,趙兄,你護王爺來川北,是明智之舉。”曹勳自己笑容浮現,“眼瞅着如今賊寇亂紀,數省都不太平,可稱淨土的,只剩我川北了。”

    趙光遠嘆口氣道:“實不相瞞,王爺本意,是要去重慶府的。”相比成都府有蜀王,同樣堅固富庶的重慶府沒有藩王,距離漢中也不算太遠隨時可以見機行事。

    “重慶府成什麼樣了趙兄應該知道。”曹勳道,“獻賊下一個要打的就是成都府,算來算去,只有咱川北穩當。”

    “正是。”事實擺在眼前,趙光遠沒法反駁。

    “龍文光要和獻賊死磕,估計無暇迎王駕,咱們要提防的,只有一人。”楊展輕敲着桌面緩緩道,“瑞王是趙當世的老丈人,一旦得知了瑞王南下的消息,必來爭奪。”

    趙光遠有些遲疑,說道:“我昨日還和王爺交談過,他說重慶去不得,就去湖廣。”

    “這怎麼行”朱化龍幾乎跳起來,“趙當世是何等歹毒,王爺過去,羊入虎口”

    鄧若禹點頭不迭道:“離開了川北,直到川東,先不說道路崎嶇不易通行將大大有損王爺金體,就說流寇縱橫兵戈不休沒一塊安擔的地皮,王爺路上性命都堪憂吶”

    “但有趙某護送的話......”

    “不成不成”朱化龍直接打斷他的話,“王爺來了川北,這護駕的責任,就不是趙兄你一人擔了。王爺出個三長兩短,咱們在座所有人都逃不過問責。”

    “趙兄請三思。”楊展目光冷峻,直勾勾盯着趙光遠。

    曹勳則道:“保護王爺,是我等分內之事,然而這也並非我等救駕的全部動機所在。趙兄,兄弟幾個都是敞亮人,不說暗話,留王爺在川北,不光對他好,對我等及趙兄也有好處。”

    “什麼好處”

    曹勳沉聲道:“我川北與成都府爭雄,屢屢處於不利的癥結之一就在少塊金字招牌,缺少名分。成都府動輒將蜀藩擡出來助聲勢,我川北以後也有瑞藩相抗衡。”明末王爺雖說受到祖制約束,無法正式登上政治舞臺,可實際上在四川這種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譬如蜀藩這樣的一等大藩還是具有很強的影響力,即便無法直接體現在軍政,但在地方人事、輿情、財賦等方面的能量依舊無法忽略。若是能把名義上比蜀藩更強更親的瑞藩控制在手,對川北諸將長遠的發展有利無害。

    趙光遠暗自嘆口氣,沒說話。他雖隱隱有挾制瑞王的心思,到底底氣不足,哪有這些川北將領的膽量,敢於當場將擁王自雄的心思表現得明明白白。

    “可要是王爺提起這事......”趙光遠搖頭不已。

    “此事易耳,川中弭兵、路梗道阻,也是實情,和王爺說,他不會不諒解。”楊展淡然而言,沒有半點相讓的意思,“趙兄來川北,往後就是自家弟兄。周護王爺,兄弟們都盡一分力;遠大前程,兄弟們一起爭搏。”

    衆人聞言,都大聲叫好。

    趙光遠聽到這裏,收起了對瑞王的惻隱之心,無復言語。瑞藩奇貨可居,他知道,其他人也知道。川北將領個個如狼似虎,自己孑然護瑞藩客至,正如稚童懷千金過市,今日無險,難保明日無險。最穩妥的做法只能是與川北諸將合作,能賺一分是一分。

    畢竟這世道,活着都難。

    兵寢星芒落,戰解月輪空。

    “來哥兒,明日就要出陣了,怎麼還不休息”

    夜色悽清,空曠無垠的大江邊,江水滔滔。王來興孤身一人坐在塊青石上,凝望着江面上偶爾翻起的小浪花出神。覃施路從營中軍將那裏打聽到王來興的下落,一路找到了這裏。王來興此次出楚入川,可以預見將是一段漫長的征程,她特意向趙當世請求隨軍,趙當世知她心意,特許了她。

    “明日就要進兵瀘州。入川至今,這是頭一場與獻賊的硬仗。我......我心裏沒底。”王來興把屁股往側挪挪,有意給覃施路讓出空位,但覃施路沒有坐下,卻站在他的身邊,雙手順勢搭在他的肩頭。

    駐紮涪州的趙營兵馬在重慶府突然失陷後召開緊急軍議,原本擬定了兩種進攻方式,其一圍困重慶府打持久戰,其二與西軍在外圍野戰一戰定勝負,故而這幾日都在不斷派遣小規模的部隊滲透,試探西軍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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