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43鷲翎(三)
    西軍攻破涪州時,四川巡撫標下威武營參將曾英與川東道參政劉麟長一同撤到了南川縣。二人隨後分道揚鑣,劉麟長繼續南下,往播州宣慰司及貴州尋求播州鎮守參將王祥與貴州總兵皮熊的幫助,曾英則率部向西進入瀘州府。

    曾英今年不過二十五歲,乃福建興化府人氏,其父調成都爲官,他也隨之定居。西軍進犯四川,陳士奇緊急招兵買馬,曾英心懷忠義,遂散家財招募鄉勇響應。因他平日急公好義,能得衆心,迅速拉起一支千餘人的隊伍,稱“威武營”,陳士奇委任他爲營守備,編入標下。在護送陳士奇往重慶府的路上,威武營不斷擴充,衆至三四千人。前線喫緊,陳士奇火線提拔他爲參將,令他負責駐防前線。

    西軍大舉西進,威武營首當其衝,雖三軍用命、驍勇敢戰,兵士到底新募,行伍生疏,一連數戰,屢戰屢敗,曾英本人亦幾次險象環生。但他並不氣餒,判斷西軍必犯瀘州,與劉麟長分別後迅速收攏軍隊,經綦江縣退保瀘州府境內的合江縣。

    瀘州府內本有瀘州鎮守參將羅於莘、瀘州衛指揮使王萬春兩支兵馬,近期成都府又派了巡撫標下參將徐明蛟率兵馳援,再加曾英的威武營,總共四部即爲保衛瀘州府的川兵主力。瀘州府知府蘇瓊原本計劃會同四部死守瀘州府城,但沒料到西軍行動神速,羅於莘、徐明蛟及王萬春三部才進城,西軍馬步總管馬元利即乘舟從江上逼至,切斷外圍交通。於是瀘州府內川兵部署被一切爲二,無法退回瀘州府城的曾英只能原地駐紮合江縣觀望局勢。

    西軍水陸並進攻打瀘州府城,水路馬元利溯江早過合江縣,陸路驍騎營仍在途中西軍進川發展迅猛,故而在原有精騎營的基礎上又擴充了一個馬軍營勢必經過曾英的駐地。爲避免孤軍奮戰坐困愁城,曾英退出合江縣,往縣西北方會清山轉移。可是這樣能避得了一時卻避不了一世,西軍在合江縣除了驍騎營,尚有馬步軍總管王尚禮的大軍待動,夾在西軍馬元利、王尚禮兩軍中間的曾英部情況可謂危急。

    正當曾英愁眉不展,甚至考慮向南退去播州的當口兒,江上忽有一葉輕舟來訪。一見之下,才知來人乃是趙營的使者鄭時齊。曾英此前關注過趙營兵馬的動向,還在南川縣時就曾起意聯絡趙營,因重慶府陷落太快,後撤不暇,是以作罷。眼下鄭時齊的到來對他而言正如溺水之人觸及浮木,自是要抱得緊緊的。

    “獻賊勢大,我軍困在夾縫,如之奈何”曾英濃眉大眼,長髯過胸,端的是儀表過人,可是此前一戰被西軍兵士砍傷了面頰,傷疤未消,又被近日的一系列焦心事纏擾,明顯憔悴不少。

    “車到山前必有路,邪不勝正,獻賊必敗無疑。”鄭時齊說道,“獻賊要打瀘州府城,又怕我趙營兵馬自後襲擊,因此已經在合江縣東面佈陣,意圖阻擊。”

    張獻忠身在馬元利所部軍中,早就去了瀘州府城,合江縣戰事全由王尚禮主持。王尚禮將曾英從合江縣城逼走後沒有追擊,回還縣東,着手應對趙營追兵。

    “原來如此。”曾英點頭,“無怪劉進忠、靳統武等賊昨日忽然駐兵不前。”西軍驍騎營分劉進忠、靳統武、關有才、狄三品四將統帶,劉進忠爲首。曾英知他們要去瀘州府城會合張獻忠、馬元利,本做好了激戰的準備,卻不料他們突然逡巡不前。尚在狐疑,鄭時齊一言解惑,想來必是劉進忠等隨機應變,要臨時與王尚禮合作,打算先擊退趙營再走了。

    “預計兩日後,戰事便將打響。”鄭時齊接着說道,“屆時還要曾大人助一臂之力。”

    曾英道:“相助責無旁貸,可我所部不到二千人,要怎麼相助”他部隊的戰鬥力實在不算強,遇到身經百戰的西軍,即便同等兵力下,仍是處於下風。

    鄭時齊肅道:“我軍已有偏師三千人乘舟從江津縣港口出發,不日即將抵達此處。曾大人這裏暫時無需着急,先等與我軍偏師合兵。”

    曾英聽了,皺眉道:“三千人的船隊,勢必引起獻賊注意,縱然繞到會清山,合江縣賊寇當有防備,恐怕難起奇兵效果。”

    鄭時齊回道:“曾大人勿慮,此偏師非爲奇兵,就算給獻賊覺察也不礙事。”

    “先生的意思是”

    “此偏師與貴部相合,足有五千數,曾大人前言夾在獻賊兩軍之間,而反過來對獻賊來說,曾大人又豈不是在他們心腹當中插了一根楔子獻賊要拔除楔子,能選的只有兩招,一招放棄攻打瀘州府城,回攻此會清山;一招抓緊攻下府城或者在合江縣東野戰取勝,如此方能抽調出空閒兵力。以我趙營之見,獻賊選擇後者的可能更大。”

    張獻忠貿然兩線作戰的破綻被趙營抓個正着,誠如鄭時齊所言,西軍一部陷在瀘州府城,一部則陷在合江縣。相比面臨趙營大兵壓境的合江縣西軍,瀘州府城的西軍無疑更容易抽身。但其衆攻打瀘州府城幾日已有進展,若旦夕調集主力回攻會清山,府城內守軍不少也一定會奮起反攻,不免功虧一簣。按照張獻忠從不喫虧的暴桀秉性,基本不可能爲了一絲後顧之憂放棄到手的戰果。

    “瀘州府城兵多牆厚,獻賊強攻,未必倉促能下。”曾英考慮着道,“合江縣野戰”

    鄭時齊笑笑道:“這便是我軍的事了。瀘州府城守不守得住在下不敢斷言,但合江縣野戰,我軍勢在必得”轉而又言,“退一萬步講,萬一有變,我等還可渡船北岸退避。”趙營的偏師即將帶來舟船,曾英除了南走,又能得到往北渡江的另一條路。

    “原來這一手是步妙棋。”曾英喃喃說道,“既能令前後獻賊分心,又能切斷雙方聯繫,而且無論哪一邊的獻賊敗了”

    “對,那麼這裏就是獻賊的墳場。”鄭時齊面色凜然。

    曾英這才釋容,又聊幾句,忽有人掀帳幕而入。鄭時齊看去不由一愣,原來眼前站着的竟是個輕甲高靴、英姿颯爽的女將。

    “咳咳,鄭先生勿見怪,這是內子。”曾英先介紹一句,轉對那女將呼道,“瓊英,不見鄭先生在此,何故無禮。”

    曾英倜儻風流,慕者衆多,但都不入其眼。其妻董瓊英出身川中大族,傢俬鉅富,自小讀書習文不輟,尤擅搏擊。川中暴民“打五蠹”,曾圍攻董家,董瓊英臨危不亂,聚齊族人奮起反擊,指揮若定,一時聲名大噪。曾英得知後,求娶爲妻,軍中更有直隸董瓊英的土司女兵數百,皆裹胸帶甲,矯健勝過男兒。

    鄭時齊也聽過這對伉儷不少傳奇事蹟,當下連道無妨,與董瓊英見禮後,攬須而笑道:“我軍中王總管也有伴侶,巾幗風貌不亞於夫人。他日若得相見,想必一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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