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44鷲翎(四)
    糟心的事一樁接着一樁,王來興不禁煩躁。覃奇功看他臉色愈加難看,給王來興使個眼色,兩人找個藉口繞到殿後暗晤。

    “覃先生,你看看,這都是什麼事”王來興手一攤,搖頭不迭,“軍令未發,就擅作主張出擊,還把我這個主帥放在眼裏嗎”

    “總管稍安勿躁。”覃奇功低聲道,“川軍各部來源龐雜,非比我趙營自家軍隊如臂使指,這也是一早能預料到的情況。”接着道,“就我趙營內部,也不乏這樣的變故,早年在漢中時覃進孝的事你忘了”覃奇功公私分明,就事論事也從不偏袒自家人。

    王來興知道他說的是那時候覃進孝負氣帶兵脫離軍隊的事,嘆了口氣沒接話。

    “見招拆招,能隨機應變,是爲將帥之才。”覃奇功說道,“譚文、譚詣求戰心切,總比怯戰不進的好。戰事當前,總管應當重點着眼於此,功賞罪罰等戰事罷了再定不遲。”

    王來興點點頭,覃奇功懇言勸道:“爲將帥者最忌喜怒形於色,尤其在這等關鍵時刻,軍心微妙。總管一言一行都需小心拿捏,切不可因怒決策。”

    “唉,覃先生教誨的是。”王來興面有慚色。

    覃奇功很早就追隨趙當世左右,給過當時年輕氣盛的趙當世不少重要建議,雖然往後轉行政務文職,但在趙營衆謀士中資歷最老,且上馬能帶兵、下馬能治民,堪稱文武雙全,最受軍將們敬重。面對趙當世的師父,王來興豈有相悖的道理。

    “譚文、譚詣既然耐不住殺了過去,對我軍本身陣線並無太大影響。而且其衆士氣鼓舞,或許還能有奇效。”覃奇功分析道,“我等現在要做的,就是及時將後備部隊頂上去,以免前線兵力薄弱,爲敵所趁。”

    “可是石砫......”王來心一想到這茬就惱。

    “爲人處事都不能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更況乎刀劍無情涉及性命的戰場。”覃奇功沉穩說道,“石蟆鎮靖和後營與趙榮貴的部隊都可用,迅速出發問題不大。”

    “靖和後營和趙榮貴部,該派誰”王來興問道。

    覃奇功淡淡道:“總管決定。”

    王來興摸頷思忖須臾,乃道:“還是趙榮貴去吧。他畢竟是陝南宿將,戰場老手,有他把控協助譚文、譚詣兩個莽子,前線當穩妥得多。且其部多馬,來回得力,相比之下,我靖和後營多火器長於陣地,還是坐鎮鎮子爲好。”

    覃奇功笑了笑道:“總管真知灼見,正可照此行事。”

    二人商量過後,王來興心平氣和不少,轉回殿前,譚弘三兩步跨上來,滿臉通紅道:“總管,在下替兩位兄弟賠個不是這兩個畜生,真是不懂規矩”

    他本以爲要迎來一陣狂風暴雨般的痛斥,還在忐忑,不料王來興卻是一派和顏悅色,道:“兩位譚遊擊殺賊心切,我能體諒。如今主動出擊,士氣正可用。”

    譚弘一愣,沒等他說話,王來興已經大聲傳令道:“趙榮貴”

    “在”趙榮貴閃身而出。

    “令你部即刻點起兵馬,趕赴葉子巖,策應羊石盤與白鹿鄉兩地戰事。若有異常,回報本營定奪”

    “是”趙榮貴領命,整甲飛步去了。

    “王光英”

    “屬下在”

    “令你營中兵馬在鎮外加強戒備,擴大哨騎遊蕩範圍,不要給敵寇任何可乘之機”

    “是”王光英應諾,同樣毫不遲疑出了大殿。

    眨眼之間,譚弘身邊的軍將陸陸續續都領着職責離開,頗有些孤寂感覺,又見王來興淡定模樣,心中沒來由很是不安。站在殿中尋思了一會兒,主動道:“總管,在下不才,願去羅院子走一趟,務必說得馬大人動兵”

    王來興一怔,餘光掠見覃奇功微微點頭,於是道:“那就有勞譚大人了。”

    譚弘連說不妨事,匆匆忙忙走向偏門,很快不見蹤影。

    王來興這時身子往後一倒,笑容復現,道:”沒想到三兩句話,就踏實了許多。嘿嘿,還得來譚弘這個主動請纓的意外之喜。”譚弘在川東地位舉足輕重,有他出馬,石砫兵不能不給面子,出兵的可能性大增。

    “總管心定了,三軍的心自然也定了。”覃奇功輕輕撫須。

    日中漸近,兵士送來午飯。

    王來興暫且罷會,與覃奇功兩人就在殿內果腹。兩人相對無言,喫到一半,覃奇功忽然問道:“總管,有件事想問問,不知方便不方便。”

    “先生直說就是。”王來興聽他說話,很自覺地放下碗筷。

    “你和阿路......什麼時候成婚”

    他說話之直接出人意料,幸虧王來興提早將手空出來,否則這時想必早就將碗筷“啷啷噹當”摔了一地。

    “覃先生,這......這......”

    “你倆是一對,人人都看得見。我年紀大了,倒也沒有老眼昏花。阿路今年二十有四了,也該有個着落,總拖下去不是個事兒。既然情投意合,不如早些定了好。”

    王來興道:“可是現在川事未定......還是等川事定了再說吧。”

    覃奇功搖頭道:“川事非一日可定,婚事卻一日拖不得。實話說,你是不是擔心覃進孝”

    “我......”即便王來興從不在嘴上承認,但心底裏,他對冷峻的覃進孝是有幾分畏懼的。並不只是因爲對方的性格,更因爲他是覃施路的哥哥。長兄如父,覃施路的父親不幸遭難,比起叔父覃奇功,覃進孝纔是覃施路的家長。

    “你向覃進孝提過親事嗎”

    “沒有。”

    覃奇功不由一怔,道:“一次都沒提過”

    “沒有......”王來興連嘆兩聲,“我實在怕他一開口,我和施路就算......”面對覃奇功,他算是敞開了心扉,將自己的不自信展露無疑。

    誰知,覃奇功竟哈哈大笑起來。

    “覃先生,你這是”王來興雙頰火辣辣得燙。

    “我還道你曾給他橫加拒絕過,是以才把這事拖着不放。卻沒想到......哈哈。”覃奇功笑得打顫,也只好把碗筷放下,“那我看來,你這幾年的擔心,都是自己嚇自己罷了。”

    “自己嚇自己此話怎講”王來興眼神一亮。

    覃奇功道:“進孝與阿路年齡相差懸殊,阿路是他的妹妹,也相當於是他的女兒。試問,由誰會讓自家女兒待字閨中直到二十四五歲呢”

    王來興憨實,但並不傻,聽出覃奇功話裏有話,心中一緊。

    “阿路是個好姑娘,等你等到現在。覃進孝也未必就是你眼中的那樣的惡人。”覃奇功邊說邊搖頭,“這幾年來,動阿路心思的人恐怕連進孝家的門檻也踏破了,他二人但凡有一人動了其他心思,你覺着還有阿路陪你來四川這一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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