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65寒江(一)
    趙當世拾起一支斷箭,看到了箭柄雕琢的小字,面露微笑道:“這是阿路做的。”

    王來興點了點頭,趙當世上下端詳着箭,道:“這三支箭製作如此精良,想必阿路是用了許多心思,怎麼說折就折了呢”又道,“難不成,你小兩口吵架了,找我訴苦來着”

    “不是,恰恰相反。”王來興臉雖然紅,但笑容洋溢,說話間思緒不禁飄回到了昨日。

    那時他料理完張獻忠及西軍餘部的事情,多日來的重壓告釋,略感疲憊,便將左右人等全都屏退,獨處休息,目光卻在不經意間掃到了擺在桌案上的覃施路送給他隨身攜帶的三支鷲翎箭。

    物盡其用方有價值,覃施路雖然沒有明說,但王來興想來她必是希望自己能用這三支箭親手了結多年的老對手、張獻忠的西軍,可是現如今西軍已覆滅,張獻忠亦身首異處,這三支箭卻還“養尊處優”好端端躺在桌案上,王來興不免有些慚愧。繼而記起覃施路那夜曾向自己允諾的話語,更添侷促。

    “來哥兒,你這人平日裏看着瓷馬二愣的,實則對自身的要求極高。做哥哥的有時候看在眼裏也自愧不如吶。”趙當世聽他說到這裏,苦笑搖頭,“攻滅西營抓獲張獻忠雖非你親手所爲,但作爲統帥,指揮各部協力而動,齊心聚力,這份功勞又豈是他人可比。要我說,這次作戰表面上看着是張敢先論功第一,其實細究起來,你纔是居功至偉。”接着道,“做人謙虛自知固然難能可貴,可也不要妄自菲薄。不然難免御下寡威、事上的是,小弟這人有時候軸得很,容易一頭撞進死衚衕。”自嘲着笑了兩聲,“阿路她也是這麼講我,有了她開導,小弟當即便醍醐灌頂。”

    趙當世啞然失笑道:“她個小妮子,怎麼開導你個大男人的”

    王來興應聲道:“她走到我面前,先拿起一支箭,用力撅折了,並說道這一支箭,合江縣外破獻賊,斬其大將王尚禮。我那時驚訝站起,她伸手再折一箭,道這一支箭,芒溪畔破獻賊,斬其大將馬元利。”

    趙當世拍手道:“原來還有這一出,那麼我猜第三支箭便是”

    “不錯。”王來興滿是欣慰。

    “這一支箭,生擒獻賊。”

    那日堂上,聽得一聲清脆,覃施路乾淨利落地將第三支箭折斷。

    “阿路”王來興看在眼裏,心情起伏如波濤。

    “王尚禮、馬元利素號西營雙璧,張獻忠更爲賊首。若無你居中調度得宜,怎能在短短時間內盡皆伏誅。”覃施路簡潔有力說道,隨即轉過幾步,靠近王來興身前,“來哥兒,這三支箭,你都用得恰到好處,完成了你的承諾,而我”

    王來興怔怔望去,覃施路的雙頰緋紅難抑。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趙當世突然出聲打斷了王來興的敘述,“下面的事你不說我也猜得出。覃先生早前就寫信給我,要撮合你和阿路。”

    王來興臉色陡變,毅然正身鄭重拱手道:“當哥兒,我與阿路都是真心實意天地可鑑,萬望主公能成全。”

    趙當世笑道:“主公都出來了,你是我弟弟,阿路則是我妹子。一個年輕有爲,一個才貌雙絕,你倆若不配成一對,環顧我趙營上下,又有何人能夠登對”

    王來興聞言,當即下拜,大聲道:“多謝當哥兒”

    趙當世將他扶起來道:“有什麼好謝的,這事兒拖這麼久還不是你自己的原因。我們都看着乾着急。”而後道,“你的事我記在心裏,你和阿路的婚事必要好好操辦,只是現在局勢尚不安定,軍中事務繁多不可鬆懈半分。是以暫且押下來,等一切平定些再說如何”

    王來興猛點頭道:“全聽當哥兒吩咐。”

    趙當世道:“你今日便回去把分兵的事安排好,最多三日,我就要見到人。”且道,“至於皮熊、王祥那裏,我估摸着這兩人應當自有分寸,你多和覃先生商量,謹慎處理。能不動刀兵,最好不要動刀兵。”

    王來興回道:“小弟曉得。”正是要走,依然有些擔心,“當哥兒,川北那一夥兒,你打算怎麼辦。劍州雄關重地,非強攻可取。”

    縱然趙當世有二萬五千兵力,可一旦曹勳、朱化龍、龍輔皇、趙光遠四部齊聚劍州,劍州的川北兵亦可達一萬二三千。正面強攻“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劍州,趙當世未必能討得着好,即使能勝,預料中恐怕難免多損兵力、多耗時日。除此之外,以川北諸將對地理的熟悉,例如陰平古道以及趙營第一次入川時巧取劍州走的青強店小路等暗道勢必會被他們嚴加把控起來,很難再出奇制勝拿下劍州。王來興怎麼也想不出,趙當世會用何種方法解開這種困局。

    “你只管做好南邊的事,北邊的事,你當哥兒自有板眼。”趙當世沒有明說,但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王來興澀然回以笑容。他曾不止一次爲自己這個勝似親哥哥的當哥兒擔心,卻每每在看到那張充滿自信的臉龐之後,沒來由地感到踏實安心。

    寒冬中的大江,水流平緩。

    一葉孤舟,劃過水面,輕輕搖擼靠岸。從舟上跳下兩名身形健碩的中年漢子,一人外套裘皮內穿竹青蜀緞製成的袍衫,另一人則一襲米白蘇綢材質的曳撒。兩人的穿戴都華貴文雅,但周身卻都散發着掩藏不住的軍旅中人方有的硬朗氣勢。

    兩人齊步朝着江岸邊的一塊丈餘巉巖走去,微微起伏的江浪輕拍巖壁,在上頭留下細細小小的無數氣泡。巉巖之後,有兩名蓑衣客,正各以長長的竹竿安靜垂釣。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那邊身着米白曳撒的中年漢子遙遙呼道,這邊侍立在旁的小童見了他們,悄聲對兩名蓑衣客道:“何大人,堵大人,李國英與徐勇已到。”

    “嗯。”兩名蓑衣客聽了,對視一眼,先後放下竹釣竿站起身來。左邊那個瘦臉窄肩留山羊鬍的便是新任湖廣巡撫何騰蛟,右邊那個體態稍豐腴鬍鬚稀疏的乃是現任武昌兵備道兼分巡道堵胤錫,李國英與徐勇正是他們今日邀約的客人。

    “二位大人怎麼不釣了,可是我倆腳步太大驚擾到了魚兒。”李國英大大咧咧行了個禮,回頭朝徐勇招招手,“老徐,老上司就在眼前,怎麼還不表示表示”

    “哦哦。”原本有些出神的徐勇趕忙跨步上前,躬身抱拳,“徐勇見過何大人,見過堵大人。”他雖說現在擔任平賊將軍左meng庚麾下內右營遊擊,但最初發跡是受了時任南陽知縣的何騰蛟的提拔。何騰蛟大辦團練,抽選鄉勇立二十四營,徐勇即爲營將,頗爲何騰蛟賞識。後來何騰蛟因功調任京師,南陽二十四營廢弛,徐勇就轉投了左家軍至今。但無論怎麼說,何騰蛟對徐勇都有賞擢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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