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52愴然(四)
    遠處營道有一隊兵士推着載貨板車將至,那女子擡眼也看到了正自發愣的陳洪範,頭又低下去,藉着兵士將近的機會便躲進了身畔的小帳。

    陳洪範沒看清那女子長相,但大致判斷對方正值妙齡,心中困惑“這女子莫非是給侯大貴擄掠來的”

    自從弘光朝廷建立,上下一心以驅逐賊寇、拯救黎庶、恢復社稷這三條準則爲己任。爲了表現出正朔所在王者之師的風範,統權點檢院三令五申,軍中不許裹挾百姓尤其是女子,違者必嚴罰論處。但侯大貴的秉性陳洪範再瞭解不過,當初在湖廣,侯大貴可是他莊園常客,登門尋花問柳風流快活不在話下,而今身處軍總管高位,憑着權勢養女人不是沒有可能。

    本來作爲客人,陳洪範完全可以對這類事睜隻眼閉隻眼,然而他卻有自己的心思。

    明眼人都看得出,侯大貴從統權點檢院放出來後指揮軍隊連戰連勝,地位扶搖直上,如今又會聚各路兵馬駐紮大同府,算得上是距離北京最近的一支明軍,保不齊往後還有潑天的富貴。朝廷初立,朝野各方勢力跑馬圈地,無不積極發展,其中最顯赫的莫過於寧南王趙當世一系。陳洪範雖與趙當世交情莫逆,可到底不是跟着趙當世一刀一槍從無到有打出來的嫡系。現在趙當世要用他,他尚能保持住自己的地位,但往後發展如何就很難說了。侯大貴是趙當世的心腹重將,只要不幹渾事,一定前途無量,若能與他交厚,勢必對自己在新朝廷地位的長期穩固大有助益。

    雖然陳洪範已經年過五十,早沒了當打之年的勃勃野心,然而他畢竟要爲家族考慮。他的兒子、女婿等都在新朝廷任職,作爲一家之主,趁着自己還能蹦躂,自是要想方設法爲家族的延續謀求最大的恩澤福祉。此前他曾不止一次邀請侯大貴來自家莊園玩耍,刻意結納,但久歷人事的他心裏很清楚,自己面對侯大貴完全處在被動的位置。他認爲不對等的關係必然難以長久維繫,因此與他人結成緊密關係的最好方式莫過於軟硬皆施,即互相可以利用受惠亦互相把持有對方的把柄。

    陳洪範很清楚,侯大貴有了統權點檢院的那次經歷,爲人處事必會如履薄冰。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抵不住誘惑偷偷摸摸在後營養女人,這事是絕對不敢讓旁人知曉的,否則事情再次捅到統權點檢院那裏去,他的大好前途保不保得住還兩說。因此只要踩住他這根尾巴,以後與他打交道,對自己更爲有利。

    想明白這點,陳洪範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幾步就跟進了小帳。

    那女子顯然沒料到陳洪範會尾隨而來,站在帳內發怵。陳洪範正眼瞧她,訝然心想“侯大貴真走了狗屎運,哪裏得來這麼個美嬌娘。”

    眼前的女子體態窈窕,秀美微蹙更是楚楚動人,實乃陳洪範生平僅見。

    “你叫什麼名字”陳洪範問道。

    那女子應道“回老爺話,奴婢小字圓圓。”

    “聽你口音,似是江南人氏”

    “是、是的”那女子微微點頭。

    “怎麼到軍中來的”

    “奴婢隨班子賣唱,到山西附近爲亂軍裹挾,輾轉到了這裏。”

    “賣唱你是勾欄瘦馬”

    “是。”

    陳洪範繼續盤問道“誰把你安置在後營的,侯總管嗎”

    “是,侯總管看奴婢可憐,格外開恩。”

    陳洪範暗自點頭“果然和我想的沒差。”隨即又問“他睡過你嗎”

    那女子怔了怔,低下頭回道“睡過”

    陳洪範右拳在左掌心上一砸,忍不住道“太好了”

    那女子驚訝道“老爺此言何意”

    “我說的不是你這事。”陳洪範趕忙斂容,復又板起臉,“他是不是想納你爲妾”

    “嗯”那女子臉一紅,輕輕應了聲。

    陳洪範聞言,撫須思忖,但那女子忽而落淚,跪下道“奴婢若有得罪了老爺的地方,老爺儘管發落”

    “你起來。”陳洪範揮揮手,“你別擔心,我不會把你怎麼樣。”轉道,“不過隨口問兩句話罷了,你之前怎麼服侍侯總管,以後一樣服侍便了。知道嗎”

    “奴婢知道了。”那女子抹着淚,嚶嚶起身。

    陳洪範心裏有底,滿意離帳,剛走出幾步,側方甲片嘩嘩聲如水流,有七八甲士直奔自己過來。

    “何人膽敢”帶頭的軍官聲音高起低落,“陳、陳公”

    陳洪範認得那軍官是無儔營左哨哨官吳鳴鳳。侯大貴每每上莊園玩樂,必帶兩個人,一個張先壁、一個吳鳴鳳,其中張先壁老實,吳鳴鳳則狡猾。侯大貴有時風流快活,張先壁只會本分站在房外等候不敢動彈,但吳鳴鳳卻會抽空趁機也快活一番,但次次都能搶在侯大貴出房前辦完,若無其事,故而比起張先壁,白白佔了不少便宜。陳洪範對他印象很深,當下看他抽刀在手,疑道“你大動干戈的要做什麼”

    吳鳴鳳不好意思道“侯總管有令,不讓任何人靠近那小帳,違者拿下咳咳,但不知是陳公在此,失禮了。”

    陳洪範笑道“侯總管餓多久了護食兒倒護得挺緊,我只是路過轉轉,就差些引來殺身之禍。”

    吳鳴鳳生怕得罪了陳洪範,說道“吳某奉命行事,陳公請多包涵。這帳內的女子身份特殊,吳某不得不把的緊點兒。”

    陳洪範道“不就是個女子,侯總管居然專門派你個堂堂哨官看護,未免小題大做。人傳無儔營是侯總管的私兵,我早前不信,現在信了。”

    吳鳴鳳聽出他弦外之音,忙道“陳公誤會了,侯總管此舉,不爲私情,而爲公事,不然哪裏敢這麼大張旗鼓的。而今統權點檢院查得嚴,我軍怎會自己往火坑裏跳。”

    陳洪範皺眉道“公事你指的是小帳內那個女子”

    吳鳴鳳點點頭,伸手做個請的姿勢道“陳公,借一步說話。”

    兩人轉到僻靜處,吳鳴鳳道“陳公有所不知,帳內那個女子來頭不小,是遼東吳三桂的妾室。”

    “啊”陳洪範目瞪口呆,“吳三桂的妾室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侯總管親口對我等幾個囑咐的,是以我等不敢怠慢分毫。”

    陳洪範驀地想起那日與吳三桂分別時吳三桂的尋妾委託。從北直隸來山西,一路風波自顧不暇,他幾乎都將這件事忘卻了,沒想到峯迴路轉,居然會在這裏遇上吳三桂的妾。

    “若有冒犯,萬望陳公看在侯總管的面上多多包涵。那小帳,陳公還是不要靠近爲好。”吳鳴鳳懇切道,拱了拱手,“後營還有巡邏任務,吳某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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