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麗君被封爲義成公主,突厥將以大禮迎之,因年紀尚幼,將由突厥王后暫爲撫養,雖然麗君與我同命,可我總覺得,麗君像是被突厥扣留的人質,如今兩國之間多有摩擦,如果真有刀兵相見的那一天,麗君該何去何從大隋還會顧及她麼

    當夜,我與麗君抵足而眠,這是麗君在大興的最後一夜,原本以爲我們會有無盡的話說,卻終究沒有說出口,各自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麗君走了,遙望着宮門口華麗的陣仗,我沒有勇氣去送她,我怕我會當衆哭出來。當初我離開梁國時,三位皇姐也沒有送我,但我知道,她們是不屑。

    “公主,既然這樣捨不得,爲什麼不去送送義成公主”一直守在身後的狗兒問道。

    “我不喜歡分離的場面。”我口中回着,眼睛卻捨不得眨一下,唯恐少看一眼。

    “這些突厥人真是太可惡了”狗兒握緊拳頭,怒目瞪着那些騎着高頭大馬的突厥特使。

    確實是,這些突厥人確實太可恨了,若我有半點辦法,一定會好好教訓他們一通。

    眼看着車輦以及大隊人馬離開皇宮,我惦着腳尖也難以望見,心中忽然難受起來,我爲什麼剛纔不去送麗君她會不會因此而怪我

    不行,我要再見麗君一面,想至此,我拉了狗兒快速回宮,換了男裝之後,直奔聚桃苑。

    聚桃苑的桃花正盛,幾天前我還與麗君在此處遊玩,沒想到景緻未變,而麗君卻再也來不了了。

    宮牆上的暗道機關我雖只看了一次,卻已爛熟於心,沒費多大功夫,我與狗兒便已偷偷溜出了宮,匆匆奔往大興最繁華的街道承恩街。

    承恩街上處處張燈結綵,兩旁的樹上掛滿了紅綢,所經宅院與店鋪門口一律掛着紅燈籠,紅綢與燈籠之上寫滿了金色的囍字,公主出嫁時,必要經過此街,以示百姓,同時接受百姓的跪拜與祝福。

    好在送親的隊伍行走緩慢,我與狗兒緊趕慢趕,終還是與送親的隊伍一齊趕到了承恩街。

    街道兩邊早已被百姓圍得水泄不通,數百御林軍正手執長戈阻擋着拼命往中間擠的人潮,我與狗兒被人擠得無法前進,雖使出了喫奶的勁,終還是不能靠近鸞駕半步,送親的隊伍越來越近,前面的百姓早已跪地膜拜,再這樣下去,恐怕只能眼睜睜看着麗君的車駕過去,而她也不會發現人羣裏有一個我的。

    “借光,麻煩讓一下好嗎我只想見公主最後一面,再晚就來不及了”我一邊推擋在我前面的一個人,一邊往人縫裏鑽。

    “就你這樣的黃毛小子也想見公主啊呸我們哪個不是想見公主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啊,公主嫁去突厥,以後再想見就沒得見了”前面一個壯碩的男人胳膊一伸,便已堵住了我唯一可以鑽過去的人縫,周圍的人也都對我指指點點,似乎在譏諷我不自量力。

    該怎麼辦呢,再這麼擠下去也是無濟於事的,我只是想最後送送麗君,與她說幾句話而已,怎就這麼難

    “公子,你看”狗兒也是拼盡全力,左衝右突,最終還是被擠了出來,正一手擦汗,一手指着我們身後不遠處。

    順着狗兒指的方向看去,是我與麗君曾一起去過的茶肆,我想了想,覺得與其在此耗費力氣,不如退一步,到茶肆上去,雖然離得遠些,但終究能夠看到車輦。

    往外出比往裏進要好走多了,我與狗兒很快來到閣樓上的茶肆,茶肆裏的人也全都從窗戶上探着頭往外看,竟無人招呼我們。

    狗兒摸出身上一錠銀子,在眼珠都快飛出窗外的小二面前晃了晃,小二立刻轉頭,接過了銀子,點頭哈腰問道:“兩位小爺,用

    茶”

    “給我們一間單獨的雅間。”我對小二說道。

    “好勒您這邊請。”許是急着看公主,小二的動作十分迅速,馬上給我們安排了一間雅間,連茶水都忘記斟上,就又跑去窗臺了。

    但好在我們的心思也不在茶水之上,我掏出隨身攜帶的手絹,恰好雅間內常常爲文人備着筆墨,我取了一支筆,匆匆在手絹上寫了幾個字。

    狗兒自幼短弓不離手,最近又常在宮裏用琉璃球打樹上的雀兒,我從狗兒手中接過琉璃球,把手絹裹在上面。

    “狗兒,有信心打準嗎”說實話,這麼遠的距離,我還真怕狗兒的短弓打不過去。

    狗兒瞄了幾眼,點點頭,嗯了聲,看來是有希望的。

    車駕越來越近,我與狗兒伏在窗臺上,極目看去,麗君乘坐着一輛裝飾十分奢華的馬車,馬車的轎簾被打起,一身盛妝的麗君正一動不動的坐在車內,甚至眼睛也不曾往旁邊瞟上一眼,我雖然隔得遠,看不清麗君的表情,但我卻分明感覺到她眼神中的空洞與淒涼,她的內心定是與華麗婚服所洋溢的喜氣完全相反。

    記得以前,我們兩個經常背靠着背坐在金麟池旁,屏退宮人,說着悄悄話,談論着自己未來的良人。

    我自然不必說,已然是楊廣的未婚妻,雖然是被迫和親,卻也是幸運之極,能尋得如此良人,因爲從所有人的口中得知,楊廣勤於政事,戰功赫赫,且不甚近女色,連甚少贊人的獨孤皇后也時常對他褒獎有加。

    他在朝裏朝外的威信是遠勝於太子的,只可惜他不是長子,否則絕對是繼承大統的最好人選,多年以後,我回憶少女時期的純真,心中總是喟嘆:楊廣他終究是掩藏的太好了。

    麗君則常常幻想她未來夫君的模樣,作爲深宮中長大的公主,她不羨榮華與富貴,只願得一真心人,相伴一生,哪怕她的附馬只是田間一農夫,或山間一隱士,只要能平淡度日,不要像皇宮之中,美人如雲,所有人勾心鬥角,只爲着一個虛華地位。

    雖然在本朝中,皇后善妒,宮規嚴謹,皇帝身邊的寵妃甚少,但皇帝總歸是皇帝,總是不乏新寵,真真是活得累極了。

    當時只覺得麗君的要求實在是太微不足道,她是大隋尊貴的公主,想嫁什麼樣的人家,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然而看到此刻端坐於車駕之上的麗君,我心裏五味雜陳,原來身爲公主,也並不是事事如意的,就比如說麗君的願望,如今看來,已經成爲不能實現的奢望了,她要做突厥的可賀敦可汗王后稱可賀敦,雖然地位極尊,卻再也過不得她所期望的平淡生活了。

    狗兒瞄着車駕,待得隊伍行得近些,便把短弓拉至最長,“嗖”的一聲,琉璃球帶着我的手絹直飛向麗君。

    “梆”的一聲,琉璃球正好砸在車轅上。

    “保護公主”四周的侍衛慌亂起來,把麗君的車駕團團圍住,目光四處搜尋“暗器”射來的方向。

    我看到有人撿起琉璃球,察看了半天,最後呈給了麗君。

    她看到了,看到我的手絹了,我在心內歡呼着。

    果然,麗君展開手絹,看到我寫在上面的字,然後轉過頭,手扶着車窗,遙遙向我揮手,我甚至看到了她眼中瑩瑩的淚珠,在陽光的照射下,那麼的明澈。

    我也探出身子拼命揮手,卻沒注意到狗兒正取了另一粒琉璃球,嘴裏低聲嘟囔着要爲麗君公主報仇,再度向車隊射去,這一次準的離譜,正中上次用鞭子教訓我們的那個叫做阿爾木的突厥特使,他哇呀一聲捂住眼睛,身子已是跌落下馬,然後有汩汩的血水順着他的指縫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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