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起身,卻因跪得時間過久,雙腿發麻,險些栽倒,陳婤站起時也有些站立不穩,竟是踉蹌着向我倒來,我本就站立不穩,經她這麼一碰,更是向前撲去,眼見得就要倒地,我暗吸一口冷氣,想用胳膊撐住地面,雖說地上鋪着鳳紋錦毯,摔不痛的,但若是就這麼撲倒在地,到底是太不雅了些。

    然而胳膊騰空,我的身子卻斜斜未倒,我側目,是楊諒及時伸出了一條胳膊,將我橫空攔起,接着他微一用力,我已是穩穩當當的站了起來。

    雖只是一瞬間的幾個小動作,但人羣裏已傳出幾聲唏噓,我的臉漲得通紅,忙推開了楊諒的胳膊,如此,雖說避開了倒地的難堪,但被楊諒扶起的尷尬更是令我羞赧萬分。

    太子妃待要發作,皇后卻視若未見,扶了盈袖,緩緩出了殿門。

    皇后已離去,太子妃自覺再沒有諷刺我的必要,鼻間輕哼了一聲,瞪了我一眼,然後提起裙襬,跨過門檻,緊跟着皇后走了出去。

    陳婤連連向我請罪,但想到她也是跪了許久,並非有意,而且她自己也摔倒在地,我便也沒有過多苛責,只教她以後小心些便是。

    一行人以皇后爲首,朝着沁涼齋步行而去。

    沁涼齋地處偏僻,但景緻卻是不一般,左臨聚桃苑,右靠皓清池,雖說皓清池規模極小,比不得金麟池風光綺麗,但池中暢遊的金魚卻也是皇宮一景。且沁涼齋林木蔥鬱,翠竹掩映,加之人煙稀少,更顯清幽,果然是夏日避暑的好處所。

    一行人踏着皓清池上的木橋緩緩行來,一路之上的景緻令人心神俱寧,皇后心中的火氣也去了不少,甚至讚道:

    “經年不來沁涼齋,沒想到卻錯過了這般景緻,若本宮能稍稍放下擔子,必搶了諒兒的沁涼齋長住不可。”

    楊諒笑言道:“母后若要住,用得着搶兒臣巴不得孝敬母后呢。”

    太子妃聞言卻有些不以爲然,諂媚的看着皇后,言道:

    “兒媳以爲,這裏雖景緻清幽,但卻過於小家子氣了,母后的永安宮才稱得上是高貴典雅,金尊玉貴,更符合母后的身份。”言下之意,若皇后搬來此處,必是自掉身價。

    皇后有些不悅,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太子妃,嘆了一口氣,但終究沒有發言,繼續前行。楊諒卻聽不過去,對着太子妃道:

    “皇嫂只知奢華,虛有其表,沒有半分意趣,孤這沁涼齋最不歡迎的便是無趣的人,皇嫂還是請回吧”

    “你”皇后在場,太子妃終是按捺住了火氣,隻眼巴巴的看着皇后,大約她也是被楊諒所說的寶物吸引,想看看究竟是何物件吧。

    但是楊諒堵在小橋上,小橋窄狹,太子妃只得停下。

    楊諒歷來不是刻薄之人,皇后也不明白他今日爲何如此反常,但說到底沁涼齋是楊諒的居所,他不允許太子妃進來,皇后也不好多說,只道:

    “你已出來半日,想來東宮之中事務繁忙,你也該回去多多幫襯太子。”

    “是。”既然皇后發言,太子妃亦是無可奈何,不情不願的帶了一衆侍女,忿然離去。

    太子妃一去,氣氛好了許多,轉過小橋,楊諒的沁涼齋赫然呈現在眼前,這是我第一次來這裏,但見一株株參天大樹下,幾間雙層樓閣,皆是青磚綠瓦,掩映在樹間,簡樸至極,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幽雅寧靜。舉步進入,卻只見三四名粗使宮女前來拜見,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如此情景說了出去,怕是任誰也不會

    相信這是親王的住所,甚至比楊廣的晉王府還要簡樸幾分。皇后目中微有迷朦的霧氣,道:

    “諒兒,你宮中如此簡樸,哪有個親王的樣子,怎不早說,母后這便派些人來。”

    “母后不必,兒臣喜靜,若是人多了,反而擾了兒臣。再說了,兒臣也不是常住於此,宮外可不是還有漢王府麼此處雖質樸,卻也樂在其中,未必非要僕婦成羣才能顯示身份,母后不必掛心。”

    皇后聞聽此言,略略點頭,大加讚賞,幾乎要將剛纔太子妃告狀的事拋之腦後了,我在心中也暗自讚歎楊諒心思敏銳,如此一來,大約皇后不會再對通靈暖玉追究下去了。

    楊諒攙了皇后沿着木質階梯向閣樓走去,打開一間裝飾素雅的房間,一股書卷水墨的清香迎面而來,正是楊諒的書房,楊諒喜靜,尤其他的書房,更是不允他人擅入,如此,侍女們全被攔在門外,他只引了我與皇后走進書房。

    書房之內,亦是一般簡樸,唯一的能顯示其身份地位的,大約就是東側靠牆壁的一排書架了,書架取材是珍貴稀有的金絲楠木,看樣子,應該用了不少年頭了,雖未用漆,卻光滑潤澤如綢緞,紋理淡雅文靜,且有幽幽暗香浮動。

    書架上擺滿了書籍,正南方向開了個大大的窗戶,正好能觀看到聚桃苑的風景,打開來,涼風攜着絲絲淡香習習而入,青桃的芬芳便溢滿了書房,好不愜意。

    另有一面,整個牆壁皆被一塊潔淨的白綢遮住,整個房間被打掃的一塵不染,乾淨儒雅,真真是名副其實的書香之地。

    “諒兒有何寶要獻,拿來一觀吧。”皇后此刻心情平靜,面露笑容,她這一笑,讓我感覺滿室溫馨,氣氛融融,遂也好奇的看着楊諒,不知他有何物如此珍貴,竟要皇后親自來看。

    楊諒撩起青衫,拜倒在皇后面前,口中言道:“請母后賜罪,兒臣其實無寶可獻,只是想請母后看幾幅畫。”

    皇后微微一怔,旋即和藹笑道:“宮中誰不知諒兒一字難求,能看你的墨寶,更是寶中之寶,算不得欺枉本宮,拿來一觀吧”

    “是。”楊諒欣然起身,走到白綢面前,單手一扯,白綢滑落,整整一面牆的字畫呈現在我們的面前。

    我的神色凝住了,皇后的笑容定住了。

    整面牆按次序掛了整整十六幅畫,春四幅,夏四幅,秋四幅,冬四幅,每一幅上皆是一個美麗的女子,或喜或嗔,或愁或憂,從畫布的新舊程度來看,畫上的女子一幅比一幅年長些,皆是美到極致。

    我一一看去,有一幅名爲“青桃含露”,是我摘了青桃兒喫下,後被楊諒嘲弄,爲了騙他上當,而面露一臉的回味,眼中的促狹,嘴角的笑意,竟是活脫脫的人兒走入了畫中。

    還有一幅“俏公子”,正是我那年女扮男裝偷偷出宮送麗君,逃回來後斜倚在桃樹下,因逃跑倉促而顯得凌亂的髮絲,與片片落下的花瓣一起隨着清風飄動,自是獨有一番意境。

    再有一幅“月中箜篌”,我一臉如夢般迷醉的神情畫得惟妙惟肖,一襲白衣,十隻纖纖玉指拂在輕靈縹緲的箜篌上,衣袖輕盈舞動,宛若仙人。

    “金麟水暖”描繪的是我於金麟池畔戲水採荷的頑皮模樣,那濺了一臉的水珠,手中捧着的大朵粉荷,以及笑得天真無邪的面龐,無不真切如身臨其境。

    如此一幅幅看盡,最後一幅便是我大病之中,躺在漢王府昏迷不醒的模樣。

    所有畫卷竟是我從九歲入宮至今四年的成長記錄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