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於驚訝中回視皇后,她的神色比我更加震驚,於震驚之餘更加了一份迷惑不解,陰晴不定的目光從我與楊諒的臉上掃過,沉聲問道:“諒兒,這是何意”

    楊諒鎮定自若,大禮參拜,跪倒在皇后面前,擡頭直視着我,眼中含滿了熱切,朗聲說道:“兒臣一直愛慕纖兒,今生必是非纖兒不娶,請求母后成全”

    楊諒突如其來的表白令我心跳漏了半拍,我絕沒想到他竟敢當着皇后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在我心中,一直認爲楊諒最是沉穩細緻的,他卻敢爲了兒女私情冒大不敬之罪,着實令我驚訝萬分。

    “啪”怔了片刻的皇后,伸出手來,毫不猶豫的在楊諒的臉上印下五個纖細的手指印,斥責道:

    “她是你的皇嫂”皇后的語氣裏有難以自抑的驚訝與憤怒,她氣得雙手發抖的樣子,是從未有過的,我嚇得雙膝一軟,亦跪了下來,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楊諒毫不畏懼,任由嘴角的鮮血在脣側流成一條線,不躲不閃,不擦亦不動,直定定言道:“纖兒並未與二皇兄大婚,算不得是皇嫂”

    “你你個逆子”皇后哆嗦着手指着楊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扶了一把身後的椅子,緩緩坐下,一手撫胸,臉色仍是鐵青。

    楊諒擡起頭,直直的盯着皇后,一字一句道:

    “二皇兄常年在外行軍打仗,纖兒若跟了他,不就等於日日苦守麼而且兒臣與纖兒一同長大,這份情誼怎是二皇兄所能比得了的名份規矩不過都是人定的,只要母后肯同意,一切都不是問題”

    “別叫我母后,我沒你這樣的逆子”皇后氣急,臉轉過去不看楊諒,我從側面偷眼瞧她,竟發現她的眼角處流下了一滴晶瑩的淚。這是我所見到的唯一一次皇后落淚,一向鐵腕治宮的獨孤皇后,竟然也有落淚的時候,若不是傷心至極,何至於此

    楊諒昂頭跪在地上,絲毫不肯屈服,皇后急怒攻心,如果這話是從別的人口裏說出,恐怕早已身首異處,只是楊諒,是她最爲疼愛的小兒子啊,可以想見她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而我此刻,卻無法再去想皇后的心情,我要想的,是我還能不能自保楊諒是皇后的親生兒子,她會罰會罵,但終歸還是疼惜他的。而我,一個異國來和親的公主,寄人籬下的童養媳,就算這幾年受盡寵愛,那還不是因爲看在楊廣戰功赫赫的份上

    我不敢想像,一旦我說錯半句話,我的這條小命還能不能活到明天,遂垂首伏地,不發一言,只拼命落淚。楊諒啊楊諒,救我是你,害我亦是你,早知有今日,你又何必屢屢救我

    書房裏極靜,窗外的樹葉在微風吹拂中嘩啦作響,有幾隻鳥兒飛來,駐足在窗櫺上朝着房內啾啾直叫,似乎在確定房內的人是不是真的,爲什麼沒有半點動靜。

    彷彿過了半個世紀那麼久,皇后幽幽開口,竟是完全平靜了下來:“纖兒,你意下如何”

    我把發間微微鬆散了的翡翠簪子扶正,雙眸平靜如水的看着皇后,不疾不徐道:“纖兒心中,只有晉王殿下,唯願終生侍候在晉王殿下身邊。”

    皇后彷彿舒了一口氣,扶了扶雙臂間的流雲金絲披紗,起身離座,神色略略欣慰道:“纖兒,你果真沒令本宮失望,這幾年沒白疼你。”

    說完,竟是不再看楊諒一眼,徑直走了出去,對盈袖道:“傳本宮懿旨,漢王楊諒業已成年,即日起令其出宮,自居漢王府,非詔不得入宮”

    我不忍去看楊諒,對他,我只有愧疚。然,眼波卻不爭氣的瞥了過去,只這一瞥,我的心便如鍋中剛剛燒開的水,上下翻滾,灼得我的五臟六腑隱隱作痛。

    我垂首,負疚萬分的邁出楊諒的書房,跟隨皇后出了沁涼齋。

    次日,永安宮。

    皇后一身華服,高坐於上位,我匍匐在地請安,經歷了一夜的戰戰兢兢,今晨,我接到皇后的傳喚。

    “起來吧,賜坐。”

    “是。”我畢恭畢敬,不敢有半絲浮燥。

    皇后的面色不大好看,眼角處的的淺紋似乎多了些,由於保養的好,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而昨天的事情,卻把她打擊的極爲憔悴。

    皇后直直盯着我,眼神中看不出是喜是憂,我坐在矮榻上,不敢發言,許久,皇后的面色和緩了些,幽幽一嘆,言道:“唉,纖兒,宮中是留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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