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驚,擡眸,眼中滿是難以自抑的慌亂與委屈,難道皇后終是不肯放過我麼昨日出了沁涼齋,皇后不是說此事不得外傳,就當沒發生過麼

    皇后淡淡一笑,但眉宇間的哀愁卻是難以掩去的,道:

    “本宮也想留你在身邊,但民間有句話說的好,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愁,如今你年歲也不小了,本宮如你這般大時,也與陛下結爲連理了,是以,本宮決定挑個良辰吉日,讓你與廣兒完婚。”

    原來如此,我長舒一口氣,心中提着的大石落地,竟有隱隱的盼意,畢竟在宮中的生活仍是十分壓抑,更何況又出了昨日的事,如果我能嫁去晉王府,倒不失爲一種擺脫目前窘境的好方法。更有一層,是因爲我對楊廣的傾慕之心。

    見我垂首不語,皇后只當我是不太情願,勸解道:“晉王府也不甚遠,廣兒也不是生人,你不必過於擔心了,早些完婚,也好早日斷了那個逆子的糊塗心思。”

    “纖兒無不從命。”我跪拜於地,朝着皇后露出真摯的笑容,我只能用這種方式向她表達決心,並贊同早日成婚。

    皇后果然寬慰許多,然過了一時,又緊鎖起了眉頭。過了一會兒,盈袖從外面回來,伏在皇后的身邊耳語了幾句,皇后臉上陰晴不定,稍後,言道:

    “纖兒你跪安吧,回去多做些準備。”

    我應了一聲,離開永安宮,在轉角處稍稍回了一下眸,看到一抹正紅色的身影從永安宮走出,正是皇后攜了盈袖往皇帝居住的仁壽宮方向走去。

    次日,皇帝下詔,曰雍州有匪患,派一朝廷大員前去鎮壓,漢王楊諒隨同前去歷練。

    我自然知道這是皇后的意思,支開楊諒的一個幌子,不過這樣也好,如果在我與楊廣大婚時出現什麼亂子,那可就太不妙了。

    當日晚膳時分,皇后派人來傳話,說是日子選好了,三天之後,便是黃道吉日。

    三天,又是三天,我當真與三字很有緣呢。

    由於我即將大婚,且婚期過緊,整個皇宮都跟着忙碌起來,尤其是婆婆,張羅着給我做嫁衣,望悠閣的宮女們,忙着打點東西,合宮上下,唯我一個閒人。婆婆說,我大病初癒,不可太過勞心,若是累出個好歹來,這婚事還怎麼辦

    雖說時間是緊了些,但皇后並未薄待我,一應新婚用品備得絲毫不比大隋的任何一個公主差,據悅心說,甚至比太子大婚時還要風光。

    在我既緊張又羞怯的期待中,三天便在指尖悄悄溜過,明日,就是我大婚的日子了。這一夜,我無法入眠,皇后對我的囑咐反覆在腦中翻騰,她說:

    “雖說出嫁從夫,但男人便如野馬,繮繩鬆了緊了都不合適,這個尺度一定要把握好,千萬莫學你的皇嫂,身爲太子妃,卻攏不住太子的心,以至於太子處處拈花惹草。”

    “按說以太子的身份三妻四妾並不爲過,但色令智昏,以史爲鑑,多少帝王將相都是因色亡國,所以人都雲酒是穿腸毒藥,色是穿身利斧。”

    “本宮治宮嚴謹,有時可能過於嚴厲了些,你當本宮願意那麼做麼這些年來,本宮日日喫齋唸佛,不過都是爲了贖罪。”

    “每次看到那些以色媚惑陛下的人,本宮心裏就不是滋味,辛辛苦苦打下這江山,若是因一個女子而毀了基業,造成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那纔是天大的罪過。”

    “本宮知道,背後那起子小人恨我入骨,罵我是妒妻悍婦,但本宮卻不能亦不敢去做那好人,爲了大隋的基業,縱然要我獨孤伽羅揹負千古罵名,又有何妨”

    皇后越說越激動,眼中隱隱有辛酸的迷朦,許是想起了這些年經歷的大風大浪,又或是她真的太累太累,肩挑着大隋的半壁江山,說到底,她也只是個女人啊。

    我一一聽着,謹記在心,雖說獨孤皇后做事有些狠辣,但不得不承認,在她的治理下,大隋纔有了今日的繁盛,直到我安慰她說:

    “娘娘,纖兒明白您的苦心,您並不是外人傳言的那般是個善妒之人,其實您的心中所容納的,才真正是常人所不及的。陛下如此勤政愛民,您是頭份的功勞啊。”

    “纖丫頭,你是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廣兒得了你這般的賢內助,本宮就更加放心了。”皇后欣慰道。

    如此,反倒是我勸說了皇后半日,也許是皇后真的疼我如已出,又或者是偌大的皇宮,她找不到能夠傾訴的人,所以纔會跟我說這麼多。直至夜深,她才離去,臨走前囑咐我好生休息,但我看得出,經過與我的長談,皇后的心情似乎輕鬆了許多。<b

    r >

    身爲一國之母,同時又是輔佐皇帝開國的元勳,她所承受的壓力,真的是我所不能想像的,以前對她的一些偏見,也都在此時化爲烏有。

    更深夜靜,聽到打更的聲音,我才意識到已是四經天了,但仍舊是翻來覆去,無法安枕。

    索性起身,推開鏤空雕花木窗,月色西沉,清冷的月光斜斜照着硃紅色的樓閣,一切都像是蒙了一層細紗,模糊卻有一種朦朧美。有微微的細風吹來,屋頂的樹葉隨風輕輕搖曳,整個皇宮靜謐安詳,也許唯有此刻,皇宮之中才會有真正的清靜。

    我想起楊廣,不知道他此刻是否如我一般,心緒紛亂

    天還未大亮,宮人們卻已經開始忙碌了,我纔剛剛沾了沾枕頭,就被婆婆喚了起來,沐浴更衣,梳洗打扮。

    太監宮女們無不面帶喜氣,開口都是吉祥的話,我靜坐在雕花銅鏡前,任由巧手的喜娘把我滿頭柔順的青絲一縷一縷挽起,盤成一個繁複華麗的百合髻,玉釵斜簪,條條由硃紅色同心結做成的珍珠流蘇垂於兩鬢,既象徵了百年好合,夫婦同心,又搖曳多姿,平添幾分光彩。

    硃紅色量身而裁的婚服繡着龍鳳呈祥,就連裏衣也均是鮮豔的紅色,繡着大朵大朵嬌豔的牡丹。腰束玉帶,細細的流蘇從腰際一直垂下,行動之間,更顯婀娜。

    精心妝扮了兩個時辰,再看銅鏡之中,那個珠玉生輝,光彩照人的新娘真的是我麼

    “貌可傾城,且嫺雅端莊,這是奴婢侍候過的最美麗的新娘子了。”喜娘由衷的讚道。喜娘是位三十歲左右的婦人,是皇后親賜的專門爲我梳婚妝的婢女,按照當地的習俗,新娘子出嫁時的髮髻,一定要由兒女雙全的女子來盤,而喜娘卻是一胎生了一對兒女,喜慶之極。

    聽着衆人嘖嘖不停的讚歎,我臉色頓時染上紅暈,羞不可言。然映襯在硃紅色的婚服上,於銅鏡中看去,更是嬌羞萬狀。

    當陽光灑下縷縷金絲的時候,我已是盛裝出閣,陳婤與悅心在前攙扶,後有六名粉妝玉琢的童男童女擡着逶迤拖地的裙襬,鐘鼓齊奏,笙簫齊鳴,紅氈鋪地,處處錦繡。

    透過蒙面的硃紅描鳳輕紗,擡頭向前看去,是一排排手捧各色妝奩的宮人,數百執着華麗儀仗的侍衛,還有着各色吉服的文臣武將,偌大的皇宮,竟是顯得擁擠了。

    我邁着輕盈而不失端莊的步子一步一步朝着彩輿行去,身上的綺羅珠翠在陽光下閃耀着奪目的光芒,這一刻,我只覺自己是普天之下最幸福的新娘,然在心底,卻隱隱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惆悵。

    登輿時,我最後回望了一眼望悠閣,這個我生活了四年的地方,頓時明白了心中的惆悵從何而來,出閣出閣,出了閨閣爲新婦,從此再無女兒樂,即便我要嫁的夫君是我日夜所盼的,但想到即將告別少女時代,心中仍是有些失落。

    無論以前的我是繁華還是寂寞,遺憾還是圓滿,都將在今日劃上一個句號,那種從心底裏涌出來的留戀與即將爲人新婦的喜悅在心內交織着,纏繞着,幾乎連我自己也無法分辨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我端坐在彩輿之內,陪嫁的婢女喜婆站在彩輿兩側,待帝后登上御輦時,震天的炮仗齊響,執事官高呼“起駕”,衆人簇擁着轎輦浩浩蕩蕩,直往晉王府而去。

    只聽說大婚時規矩頗多,卻不知竟是如此繁瑣,幾乎折騰了一整天,直到晚膳時分,我纔有了一絲喘息的空閒,然卻只能靜坐於晉王府東側元心閣的白玉臥榻之上,透過朦朧的硃紅面紗微微轉眸打量。

    大紅的繡鳳錦被一層層擺放在臥榻的裏側,金色打成雙喜字的垂珠流蘇懸掛在豔紅如蕉的牀幔上,數十名婢女排成兩行,恭恭敬敬杵在牀榻兩側前方的空地上,皆是一色的粉衣碧裙,臂繡鴛鴦。

    斜對面放着一張雕鏤細緻的楠木桌,上擺幾味果點與兩支手腕粗細的紅燭,夜幕已至,紅燭高燃,地上亦鋪着流彩暗花紅毯,目之所觸,皆是喜慶的紅色。

    前殿之中,金樽觥籌交錯之聲遙遙傳來,隱隱還有歌舞,由於離得遠,聽不清唱了些什麼,只覺等待的過程是那樣的漫長,心內卻又是如此的不安。按照習俗,我是要等到夫君揭了面紗才能起身的,只是這樣一動不動的坐了幾個時辰,心中難免煩燥。

    眼波斜睨左右,兩側的婢女皆是俊目俏眉,清新可人,但卻是一動不動,如同蠟像,連帶得我都拘謹的不敢動一下,甚是無趣。

    不能動彈,我只好閉目養神,靜靜傾聽滴漏聲聲,如此緩慢沉穩的聲音便如那佛堂的鉢聲,一點一點化解煩燥的心緒,漸漸寧靜下來。如此,不知過了多久,我竟有些迷糊了,大抵是昨夜未眠的緣故。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