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練歌舞,半月終有小成,我令衆人休整兩日,後日便是皇后的壽辰。

    入宮那日,天色陰晴不定,夏日天氣本如此,一時月朗星稀,一時暴雨傾盆,難以捉摸。偏憂草忽然腹瀉不止,臥牀不起,她本是領舞之人,若是不能登臺,怕是羣龍無首,散沙一片。

    我焦急的催促大夫,但大夫開了一張藥方,道:

    “娘娘,這位姑娘大概是喫錯了東西,患了痢疾,須服藥靜養,多加休息。”

    什麼喫壞東西痢疾我心內一陣急燥,自從排練歌舞以來,我就嚴格控制着她們的飲食,每日的食譜必是我先過目,如今其它人安然無恙,單單憂草出了問題,怕是她又不聽話,偷吃了什麼東西。

    憂草目中含淚,卻倔強的忍着不肯流下,輕輕搖頭:

    “憂草沒有亂喫東西,娘娘放心,憂草不敢誤了娘娘的大事,一定能行。”平日裏活蹦亂跳的憂草,此刻虛弱不堪,連說話都費力,我又如何忍心再去責備她

    見她強自掙扎着要起來,卻又是額頭虛汗淋漓,大口喘氣,這個樣子若是勉強上臺,演砸了尚且不說,於她的身體也必是大損,弄不好會傷及性命,我又於心何忍

    “憂草好生休息吧,不必掛心,我自有辦法。”

    永安宮。

    燈火通明。帝后高坐於上位,皇帝威嚴,皇后和藹。

    皇親貴胄,宮妃命婦,文臣武將,各自就坐,按次獻上壽禮。一時間,珍稀古玩,珠寶首飾,擺滿後殿,隨意取一樣,便價值數萬金。更有甚者,送的東西足可連城。

    太子與太子妃獻上一尊玉觀音,打開精緻的木盒,衆人頓時眼前一亮,玉觀音不僅通體晶瑩,沒有半分雜質,且在燈光下泛着幽幽的綠色光華,應是極好的和田青玉,雖不及我身上的通靈暖玉質地溫和,卻體積大若初生嬰兒,亦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奇就奇在玉觀音看不出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跡,竟是活生生的,天生便如此一般。

    衆人對玉觀音的唏噓聲還未散去,我已盈盈起身,與楊廣一起,朝帝后叩拜。

    “兒媳無能,尋不到稀世珍寶賀母后千秋,唯有一舞,給衆人助興。”

    “吾兒免禮,孝心到了便可,母后豈是貪戀寶物之輩”皇后微笑點頭,言道。

    “如此,兒媳獻醜了。”說完,我走進內室,十二名碧衣女子已是整裝待發,陳婤也已抱琴等候。

    陳婤本就天資聰穎,跟我這幾年,琴藝更是大有長進,錦霞譜的曲,我盡數教與她,數日時間,她已練得出神入化,雖不及錦霞那份飄逸淡定,卻也是相當不錯了。

    見我進來,悅心忙幫我換上本爲憂草準備的舞衣,雖說憂草年紀小,但其出生突厥,身材較南方人要略高挑些,我穿上爲她量身而做的衣服,竟也合身。

    “娘娘,您一定要親自上場麼”悅心擔憂道。

    “是,如今已無萬全之策,若是今日之舞不能折服衆人,怕是要怡笑大方。”想起我說出無寶可獻時,太子妃與一些親王王妃怪異的眼神,捂嘴的偷笑,心裏就一陣發怵。

    即便我不爲自己考慮,也不能叫人小看了我的夫君楊廣,對於此次獻舞,楊廣亦是贊同的,他說,母后不喜奢侈,此舞必能取悅母后,只是要想堵住衆人悠悠之口,卻頗有些難度。

    而我,不做便罷,做必得做到最好,這關係到的,不僅是我一人的榮辱。

    絲竹之聲,不絕入耳,陳婤琴聲悠揚響起,衆女緩緩步出,在大殿中央翩然起舞,碧如翠羽的布衣舞女輕輕淺淺踏着歡快的步伐,旋轉成一個半圓,綠袖一齊拋向空中,如同漣漪般緩緩漾開,層層疊疊,漸次開散。

    我從盪開的漣漪中緩緩升起,好似衆星捧月般立於半圓之中,曼妙的腰肢隨着琴聲的悠揚亦變得婉轉起來,我擡起一手,雲袖半遮面,朝着帝后,淺笑輕顰。

    大約是布衣素妝過於簡樸,在一衆錦衣金飾的映襯下,頗顯寒酸,我

    看到太子妃不屑的動了動嘴角,眼睛別向他處,眼神卻時不時流轉到我的身上。

    我不理會衆人略有譏諷的目光,甩衣袖,舞蹁躚,啓朱脣,吐芬芳,碧玉詞已如天籟般緩緩唱出:

    “錦衣羅袖,長門賦怨,錦繡香閨半掩,獨攬金樽醉舊顏,理紅妝,卻待得秋意晚;笑,他人看;淚,獨自咽。”

    纖腰輕旋,笑靨淺淺,銀鈴輕搖,我素面玉顏,無鉛華,着布素,纖長柔軟的雙臂挑起長長的水袖,在半空中旋轉,滿頭青絲在頸間傾瀉而下,不着釵環,只隨着身子的旋轉在空中翻飛飄揚,猶如黑色的絲帶在一片碧波中盪漾。

    空中撒下我事先準備好的花瓣,片片嫣紅旋轉飛舞在我的身側,衣袖輕抖,花瓣四散飛去,好似天女散花,將幽幽花香撒向人間。再啓脣,後半闕詞已是唱出:

    “布衣荊釵,倚欄繡燕,玉顏無須粉黛,斜臥木榻一夢酣,挑竹簾,方曉得春風暖;喜,與君談;樂,自怡然。”

    當嬌豔的花瓣紛紛落地時,我的身形亦越轉越快,越轉越快,水眸微垂,只覺四周曼舞的十二女子均已不見,映入目中的只是一片隨着微風輕輕蕩起的碧波,

    陳婤的琴聲越來越疾,音調越來越高,耳邊只覺得那琴聲就要衝破殿堂,飛入長空了,我閉上雙眸,將身子直直向上躍起,輕靈如飄向空中的一片綠綿,腰肢纖細若嫩柳拂風,雲袖直衝長空。

    轉瞬之間,琴聲嘎然而止,只留下悠悠餘韻,衆女皆做雙手捧荷狀跪臥於地,我則單腳離地,高高立於中間,雲袖緩緩落下,層層層疊疊落於臂肩,雖無絲綢的光滑,卻軟中帶硬,剛好如新生荷葉,皓腕高舉,猶如出水的雪藕,婷立於碧葉之上。

    兩條鮮紅的絲帶從兩袖中滑出,猶如萬綠叢中一點紅,左書:與天地兮比壽。

    右書:與日月兮齊光。

    良久,我睜開眼睛,轉動雙眸,整個大殿一片寂靜,我從衆人驚豔,癡迷的眼神中,看到了我想要的結果,不,此刻的場景比我想像中還要好三分。

    片刻後,皇帝率先拍了一下掌,道:

    “好”

    衆人皆附和着鼓起掌來,我看到楊廣正目不轉睛的盯着我,眼中有些迷離的朦朧,我與衆女退下,楊廣迫不及待的走過來,握住我的手,言道:

    “愛妃,你真令孤驚喜”

    我嬌羞不已,低垂着頭含羞言道:

    “殿下,這有許多人呢。”

    舞已落幕,我換了衣衫,回至楊廣身邊,繼續與衆人一起宴飲,我微微注意了一下太子妃,她目光犀利,面色大異,似乎恨我入骨一般,我轉過臉去,假作未見,我本無意搶她風頭,無奈如今的局勢不由我不這般做。

    若無我今日之舞,她所敬獻的玉觀音當是全場之最,但只不過片刻,她的禮物便在我的舞下變得無人問津,所有人都在談論今日之舞,而非玉觀音,她本就是計較名利之人,如此落差令她羞憤也是在所難免。

    此舞此曲,想必明日就將京城上下盡知了,我心內微笑,只怕令太子妃更嫉恨的事還在後頭呢。

    直至夜半,筵席方盡,衆人散去,我與楊廣乘馬車回府。

    一夜歡愛,楊廣疼惜的把我攏在懷裏,湊在我的耳邊說:

    “愛妃,母后今日當衆賜你壽麪,這可是莫大的恩寵,孤自小到大,所見僅此一次。”

    我含羞帶笑,心中卻不無擔憂,道:

    “廣郎,妾不願丟了你的面子,只是今日之舞,風頭過盛,只怕是太子妃日後會再生事端。”

    楊廣從鼻孔之中輕輕冷哼了一聲,言語之中充滿了不屑:

    “愛妃莫要擔心,她不就仗着太子的身份麼終有一日”楊廣打住話,欲言又止,握我肩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眼神中蓄起一絲陰冷。

    我心內陡得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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