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漢成帝寵愛趙飛燕趙合德姐妹,二人親手害死後宮衆多嬪妃子嗣,而成帝卻視而不見,任她二人妄爲,可見後宮女子若是得了恩寵,怕是連朝政也能左右了。

    即便世間再不會出如趙氏姐妹般狠毒的女子,但我若任由這般下去,怕是也對不起獨孤皇后的在天之靈,亦對不起我的昭兒,更何況楊廣到底是我的夫君。

    我看着婆婆,微微點頭,感激一笑,言道:

    “多謝婆婆指點,纖兒必不甘墮落,昭兒與南梁的萬千黎民,都是纖兒應該擔負起的責任。”

    婆婆長舒一口氣,笑容滿面,言道:

    “老奴就知道,公主不比尋常人,自不會只貪圖一時的安寧。唯有隱忍,方成大器。”

    我面含笑心含悲,拉了婆婆坐在美人榻上,道:

    “婆婆,您在梁宮多年,就給我講講梁宮的事吧。”

    窗臺下,幾株紅豔如霞的牡丹在暖暖的春風吹拂下,漸漸散開骨朵,朵朵碩大如碗口,芬芳滿溢,正是春困時節,閣內靜謐得只能聽到微風拂葉的沙沙輕響,我靠在婆婆的身上,閉上雙目,聽婆婆講述一件又一件發生在梁宮的事情,或令人提心吊膽,膽顫心驚,或大快人心,令人直呼解恨。

    整個午後,就是在這樣的靜謐中度過。

    再見楊廣時,我已掛上滿臉柔和的微笑,行至書房,殷殷獻上一盞親手做的參茶,柔聲道:

    “廣郎辛苦了,歇息一下用盞茶吧。”

    楊廣微微一愣,彷彿吃了一驚,自我那日偷聽到楊廣與楊素的談話後,再沒給過他什麼好臉色,每日都是一副拒人的冰冷表情,今日乍一來到書房,別說是楊廣,就連精心籌劃了數日的我,亦覺得渾身大不自在。

    “愛妃有心了。”楊廣目中浮出幾絲柔情,癡視着我,參茶捧在手中,竟忘記往嘴邊送了。

    今日的我一襲淺藍輕紗曳地長裙,柔絹挽帶拖在臂彎,腰間繫一條花蕊黃絲帶,婀娜身段盡顯。發間並無貴重首飾,只一支白玉簪斜斜挽住長髮,雙鬢各插一朵含苞欲放的綠芍,眉若遠山,眸含淺笑,清新淡雅,且不失嫵媚。

    見楊廣癡癡看我,我知道目的已達到,遂“咯咯”一笑,繞過寬大的花梨木書桌,嫋嫋走向楊廣身畔,每走一步,心內便愈加緊張一分,以至於到了楊廣跟前時,面上羞意已勝雲霞。

    楊廣起身,揮退婢女,一把將嬌羞萬狀的我攏入懷中,伏在耳畔輕柔道:

    “愛妃都是做了母親的人了,竟還如小女兒一般羞怯。可不知還會像小女兒家一般與孤賭氣呢”

    聽他言語打趣,我垂下頭,面現誠懇,正色道:

    “從前都是臣妾小心眼,過於小家子氣了,還請廣郎不要與臣妾一般見識,不要像這些日子一樣,對臣妾不聞不問,豈不知臣妾心裏有多擔憂,唯恐廣郎不要臣妾了。”言畢,泫然欲泣,點點珠淚蓄在目中,可憐兮兮的擡頭注視楊廣。

    楊廣目中憐意甚重,抹掉我眼角的滴滴珠淚,將我抱得更緊,揶揄言道:

    “愛妃天仙般的妙人兒,孤怎會捨得不要你呢外間的女子如何比得了愛妃你個小醋罈子。”

    我將臉緊貼在他的懷中,雖心如針刺,卻依舊柔聲婉婉道:

    “臣妾只是一心戀着廣郎,總不想與別人分了去。”說完,我擡眸看她,蘊着委屈與不捨。

    “哈哈哈到底是母后調教出來的人,性子倒倔強,無論將來怎樣,孤總不負你,縱然身邊有再多的女子,愛妃終是孤的正妃,或者是皇后。”楊廣將最後一句說得

    極輕,卻極鄭重,並不像爲哄我一時開心而隨口說的。

    我心中冷笑,將來我是註定要與許多女子共侍一夫的了,唯一能聊表安慰的,便是楊廣的這句話了,是真的對我有情,還是出於惻隱之心,也許兩者皆有之吧。

    那一夜,元心閣內春宵帳暖,愛意無邊,說不盡的溫柔,道不盡的纏綿,至晨起,甫一睜眼,見楊廣正直愣愣瞅着我,目含溫柔,我心內一熱,媚生兩頰,嬌嗔道:

    “廣郎何故這般看着臣妾,是臣妾臉上長花了麼”

    “愛妃之美足可令百花羞慚,又怎會有甚麼花敢長到愛妃臉上來自取其辱”楊廣呵呵笑道。

    這樣的融洽,這樣的溫柔,恍如夢境一般,若不是我知道了他太多的祕密,此刻的我該是如新婚時一般幸福無比的吧

    然事無假如,知道的終究是知道了,眼前人依舊,卻再也不是當初的心中人了。

    見我垂眸不語,楊廣只當我睡意未盡,輕輕幫我蓋了下被角,含笑言道:

    “愛妃昨夜也辛苦了,多睡會吧。”

    我害羞的以被遮面,不理會他,他笑了一聲,道:

    “孤去父皇那批摺子了。”

    言畢自起了身,出府去了。

    自從皇后仙逝後,我極少進宮,只要不是皇帝思念昭兒了,傳我進覲,我再不踩宮門半步。與楊廣言和之後,他出去尋歡的次數少了許多,除了每日在宮中忙於朝政,多餘的時間,大多逗留府中,陪伴我與昭兒,如此一晃,已近中秋。

    照例要進宮一起宴飲的,楊廣一早便去了宮中忙於政事,未回府來,只教人備了轎輦,載我與昭兒入宮。

    因是團圓之日,只設了家宴,並無外臣,衆皇子皇孫與王妃命婦皆是家常裝束,並未刻意着妝,不同的是,衆妃嬪再不似以前那般中規中矩,而是個個濃妝華服,爭奇鬥豔。

    數月未見過皇帝,今日一見,心內吃了一驚,只見他高坐上位,面容有些枯槁,顴骨高聳,龍袍略顯闊綽,竟比以前瘦了許多,目中沒有了以前的銳利鋒芒,雖然仍是精神煥發,但比起數月前,倒像老了十歲一般。

    身側的女子不再是皇后,而是新晉封的宣華夫人,就是陳婤的姑姑,當年的陳貴人。如今的宣華夫人再不似以前那般低眉順目,言行謹小慎微,而是皇帝面前一日不可離身的紅人。

    “陛下,再多喝幾杯嘛。”宣華夫人鳳眼迷離,媚眼如絲,皇帝早已被她勸得神魂顛倒,喝得大醉。

    其它妃嬪也不甘示弱,紛紛朝皇帝敬酒,皇帝也不顧當着兒女子孫的面,一邊一個,左擁右抱。我冷眼旁觀,只覺心內寒意沁沁,皇后一生爲了皇帝傾盡心血,如今屍骨未寒,皇帝卻早已將她忘得乾乾淨淨,心內只爲皇后嘆不值。

    這種場合,我是再不願呆下去,也不願再讓昭兒看下去,於了牽了昭兒,去永安宮閒坐。雖皇后七七早過,但盈袖仍舊是一身素服,見了我默默施了一禮,道:

    “奴婢參見太子妃殿下”

    “盈袖勿須多禮,我只是帶昭兒隨便走走,數月未來永安宮,倒還是老樣子。”我扶了盈袖一把,四顧言道。

    盈袖淺淺起身,面上仍有哀色,淡淡道:

    “奴婢總覺得皇后娘娘並未走遠,她就在天上看着呢,所以永安宮,也不會變樣子。”盈袖擡頭,語含憤懣,更有淒涼。

    我能明白她的心思,如今的皇宮再不是皇后在時一片清平了,皇帝每日只知與衆妃嬪尋歡作樂,夜夜笙歌,置國事於不顧,如果皇后真的在天有靈,怕也是憤恨滿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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