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這才擡起眼皮,打了個激靈,慌忙行了一禮,喏喏道:

    “奴才這就去回稟”言畢一溜煙跑進了內殿。

    須臾,又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回道:“宣華娘娘請太子妃娘娘偏廳候着。”

    我邁步來到偏廳,等了兩盞茶功夫,仍未見到宣華夫人的面,於是派了陳婤過去問下,陳婤答應一聲,去了正殿。我心裏暗自琢磨,果然是那日得罪了宣華,她便不肯見我了麼

    陳婤一去,又是半日未回,我心中疑竇叢生,剛要出去探問消息,就見宣華夫人攜了陳婤款款而來,行了簡單的家常禮後,我與宣華分賓主落座,我也不與她客套,直接問道:

    “父皇龍體如何”

    宣華夫人微微搖頭,嘆道:

    “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細細打量宣華夫人的表情,眼睛微有紅腫,除了擔憂便是嘆息,並無半分拒我之意,莫非她並未惱我,而是接受了前番我叫陳婤勸解她的話若是她聽從了我的勸解,那立後之事又怎麼解釋呢

    若非她枕邊扇風,皇帝又怎會要立她爲後我自然能明白她的心思,心中也贊她聰慧,她是想以此保全自己,即便皇帝駕崩,她仍是萬人之上的太后,自然就不會有守陵之苦。

    “能否容我向父皇請安”我雖明知皇帝不會見我,但仍舊抱着試試看的心理問道。

    “本宮也作不得主,教人去通報一聲,看陛下的意思吧。”言畢,派了身邊一名宮女往正殿而去。

    過得片刻,宮女回來,言道:

    “皇上說,不見。”

    宣華夫人訕訕道:“如此,本宮也幫不得你了,不過有你這份孝心,相信陛下亦感欣慰了。本宮要去服侍陛下,不便多陪了。”

    “既如此,我也回府了,改日再來請安。”我道了一聲,攜陳婤回府。

    至晚間,楊廣回府,劈頭便問:

    “聽說你今個兒進宮了”

    “是,臣妾去向父皇請安,只可惜父皇不肯見臣妾。”我納悶楊廣爲何動怒,我是當朝太子妃,進宮亦是常事,有什麼值得他不悅的呢

    “哦你倒是孝順得很呢,很想見父皇麼”楊廣目中閃過一絲陰厲,湊在我的耳邊問道。

    他的話語含着溼熱的氣息直撲我的耳膜,令我周身微微有些恐懼的顫抖,但很快便鎮定下來,言道:

    “父皇龍體欠安,作爲兒媳,我本當侍奉在前,只是卻連父皇的面都見不上,還談什麼孝順。”

    楊廣沉思不語,我又道:“廣郎日日能見到父皇,不知現今如何了”

    “你若想見,倒也不難,過幾日孤帶你去見父皇便是。”楊廣尋思半日,言道。

    “真的”我問,他面上的冷笑總令我心內忐忑不安。

    “當然。”

    楊廣果然沒有食言,幾日後帶我去永福宮拜見皇帝,在見到皇帝的那一刻,我的驚訝幾乎已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只見皇帝躺在榻上,面色臘黃,顴骨高聳,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雙目渾濁無神,半閉半睜,鼻間一縷若有若無的氣息,形將就木。

    “父皇”我走過去,跪地拜倒。

    皇帝微微轉了一下雙眼,見是我,面露失望,聲音蒼白虛弱:

    “朕要見勇兒勇兒”

    我回頭,朝侍立之人喝道:

    “還不快去傳楊勇進覲”

    兩名內監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看向楊廣。楊廣面色冷淡,道:

    “怎麼會愛妃聽錯了吧父皇是不會見任何人的”

    “你”我驚訝的看着楊廣,心中頓時大悟,原來這些日子以來並不是皇帝不肯見人,而是楊廣軟禁了皇帝

    我萬萬沒料到楊廣竟膽大如此,幾步上前,含怒質問道:

    “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楊廣微微點頭,狠狠道:

    “你別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孤的太子妃”

    我氣得渾身顫抖,楊廣竟狠毒至此,皇帝如今命在旦夕,他竟是連御醫也不肯請。

    “你也別忘了,皇上是你的父親”我急怒攻心,即便我對皇帝有些怨恨,但眼見得楊廣如此殘忍,心中也是百味雜陳,只覺得涼意一點點沁入肺腑,原來皇室的親情竟涼薄至此。

    楊廣看着奄奄一息的皇帝,目中閃過一絲惻隱,只可惜瞬間便化爲烏有,背對着我,冷冷道:

    “這個不需要愛妃提醒,愛妃可以回府了,至於對外怎麼說今日的境況,愛妃心裏該清楚得很吧”。

    但凡我還有一分未泯的天良,就絕不會就此離去,我繞到楊廣的面前,與他冷目相對,一字一句道:

    “給父皇請御醫”

    楊廣雙眉緊皺,含着些怒氣道:

    “孤本以爲愛妃是聰明人,才帶你來的,如今你覺得父皇還能活着走出去嗎”

    我凜然心驚,楊廣雖怒,語氣中到底蘊了些心虛,如此說來,他之前所做的一切皇帝必已全部知曉,所以他纔會狠毒至此,不給皇帝再行廢立的機會。

    我知道求他無望,無奈的回頭去看皇帝,只見皇帝被氣得青筋暴起,渾身戰慄,忙走過去,皇帝示意我扶他坐起。

    我拿了軟枕墊在他的背後,紅着眼圈喚道:

    “父皇”

    皇帝讚許的看我一眼,卻又搖搖頭,忽然間迸發出一陣冷笑,我們都沒料到皇帝竟還有力氣笑出聲來,彷彿是拼盡的全身的力氣,言道:

    “想我楊堅,一生識人無數,沒曾想竟養出這般逆子狼子野心,禽獸不如咳、咳、咳、”皇帝劇烈的咳嗽起來,我忙取了一碗熱湯,喂皇帝吃了兩勺,他吃了點東西,面色漸漸有一絲紅暈,依舊高聲疾呼:

    “天哪朕竟有眼無珠,立畜生爲儲,江山悲哉萬民悲哉獨孤誤我大隋完矣”皇帝驀的伸出一指,直指楊廣,拼盡最後一絲殘存的力氣,怒道:“你陷害兄長,勾結嬪妃,毒害老父,會遭天遣的會遭天遣的”

    皇帝枯枝一般的手緩緩垂落,頭歪向一邊,雙目怒視,卻再無聲音,也沒有了一絲氣息。

    楊素不知何時走進了殿內,詫異的看我一眼,又看看楊廣,彷彿在質疑楊廣爲何把我帶來。但皇帝已逝,所有人都靜立不語,呆在當場,楊廣更是如遭雷擊,彷彿被那句“會遭天遣的”驚到,竟至不知不覺的行到皇帝的榻前,撲通跪倒,泣道:

    “兒臣不孝求父皇在天之靈,寬恕兒臣”

    我忍悲嘲諷道:“現在才說這句話,是不是嫌晚了父皇聽不到了。”

    楊廣並不理會我,只用雙拳拼命捶打自己的前胸,無人去拉,更無人敢出聲,片刻,楊廣口中吐出鮮血,楊素忙上前,拉住幾近崩潰的楊廣,道:

    “太子你這是做什麼皇上駕崩了你振作起來”

    楊廣再不是方纔那一副冷漠與陰厲的模樣,竟渾渾噩噩的撲倒在楊素的懷中,放聲悲哭起來。我知道,他是害怕,他是心虛,是僅存的一絲父子親情與僅剩的一絲天良令他恐慌,令他不知所措。

    我冷冷起身,緩緩朝室外走去,面上再無一絲表情,淒涼與悲哀糾結在心內,將五臟六腑寸寸扭斷,傷口沒有一滴血,而是迅速的結痂,傷痕累累疊加在心頭,寒意沁上來,結成一塊塊堅硬如石的冰塊,沒了痛,沒了淚,甚至嘴角還含着一絲悲涼的笑意。

    有太監一聲聲高聲悲呼:

    “皇上駕崩”

    “皇上駕崩”

    一聲聲傳出宮門,傳到宮外,傳至天下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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