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楊廣軟禁了。

    皇帝駕崩之後,我雖不再言語,但楊廣爲防止我“胡言亂語”,將我軟禁在元心閣。我想,這一定是楊素的主意,如果楊廣怕我胡言,就不會帶我去見皇帝。

    除了例行的守孝,其餘的時間,我只與昭兒呆在元心閣,即便是守孝,亦有楊廣的親信寸步不離。我只在心內冷笑,即便他不軟禁我,我又能找誰說去

    更何況,說出去的話,於我,於昭兒,恐怕都是滅頂之災。

    直至皇帝發喪,除了阿及與元心閣的人外,我再沒與任何人說過一句話,哪怕是在宮內遇見宣華,我亦是視若未見。我恨宣華,皇帝的死是她與楊廣勾結毒害,我倒要看看,宣華將來會落個怎樣的下場。

    陳婤最近總不在閣內,我亦無暇顧她。狗兒有一日說見到陳婤鬼鬼祟祟的往楊廣的寢殿去了,我心中生疑,卻又覺得不大可能,我並未薄待陳婤,或許她是爲宣華夫人的事纔去找楊廣的吧。

    昭兒最近總是嗜睡,且整日沒精打采,一副病容,我起初以爲是天氣漸暖,人都會有些慵懶,時日久了,便覺不對勁了,忙叫人請了御醫。

    “敢問娘娘,小王子是不是最近常食用寧神安心之類的藥物”御醫診後問道。

    “不曾啊。”我微微一驚,回道。

    “這就奇了,依微臣看來,小王子應該是常食寧神之類的藥物所致,於常人來說,這類藥物能降火氣,去焦慮,令人心情平緩,但於小兒,特別小王子還是早產兒,卻十分不利,輕者頭腦昏沉,重者可致昏迷不醒。”御醫道。

    我心中大驚,臉色已近煞白,只以爲是昭兒生病,卻沒料到竟是中毒。悅心在側扶了一把搖搖欲墜的我。

    “不,怎麼會昭兒的膳食一直是我親手料理。”

    御醫見狀,忙道:

    “娘娘不必着急,小王子服用的藥量極淺,短時期內不會有甚大礙,許是平時喫食不注意,吃了某些含寧神劑較多的食物所致,不須服藥,只要日後在飲食方面多加註意,食用一些進補滋養的喫食即可。微臣回去擬張單子送來,娘娘只要不給小王子喫這些東西便可。”

    送走御醫,我的心亂成一團,因爲早產,昭兒的身子骨向來比別的幼兒孱弱,若是傷到了哪裏,豈不是要了我的命

    從此,我不再讓任何人插手昭兒的飲食,哪怕是婆婆與狗兒都不行,爲了昭兒,我不得不對任何人設防,或許他們不會加害昭兒,但也許他們的一個疏忽,就會導致昭兒身體受損。

    我可以苛待昭兒,令他自行成長,但我絕不容許他的身體有半分差池。

    如此過了數日,昭兒卻仍舊病懨懨的,不喜喫飯,卻異常困頓。御醫再來時,奇道:

    “小王子體內的寧神藥物竟有增無減”

    我心內納罕,怎麼可能昭兒的飲食起居無不是我親手料理,旁人根本就沒有插手的份。許是這名御醫醫術太淺,沒瞧出病來,於是我命人將御醫院的院令及有些資歷的御醫全請了來。

    這一次驚動了楊廣,楊廣再怎樣卑劣,對昭兒卻是慈父之心。

    但令我驚奇的是,所有御醫一致認定,昭兒是服用了寧神類藥物。這一下,所有人全慌了,楊廣下令徹查全府,整個太子府人心惶惶,猜疑四起,卻並未查到任何藥物。

    眼看皇帝崩逝已過七七,楊廣又忙着登基事宜,我每日裏只伴着昭兒呆在元心閣,眼見得昭兒一日日萎靡下去,只有以淚洗面。

    “公主,您就用些膳吧”悅心眼圈紅紅的,看着我抱着昭兒坐在榻上,不言不語,不喫不喝,亦是十分擔憂。

    “昭兒不喫,我這個做孃的又怎喫得下。”話一出口,眼淚紛涌,昭兒面容枯瘦,在我懷中安然酣睡。

    這幾日我寸步不離昭兒,即便是睡覺,亦一直守在昭兒的寢殿,楊廣勸了兩回,見我絲毫不爲所動,便不再理我,任由我每日抱着昭兒流淚。

    御醫們日日前來診脈,卻全都束手無策,恨得楊廣每人罰了三年俸祿,若再醫治不好,御醫們性命難保。

    “娘娘,憂草跳舞給您看好不好”憂草與狗兒這幾日亦是心急如焚,處處想討我歡心,但我哪有心思,並不理會她。

    憂草不停的跳舞,狗兒亦不停的勸解,卻徒惹我煩惱,喝道:

    “出去你們統統出去”

    見我發瘋似的怒吼,兩人嚇得雙腿打顫,卻無論如何不肯出去,亦陪着我流淚。我不食他們便不食,我不寢他們便不寢。

    夜裏,昭兒睡得微微有些不安穩,在我懷裏扭動幾下,踢了幾下腿,我被他驚醒,忙起身換個姿勢,讓他睡得更舒服些。

    或許是前幾日我一直守着昭兒未睡,剛纔昏昏睡去,這一醒來,腦中異常清醒,不似這幾日一直渾渾噩噩。<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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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要再睡,卻聞得一絲幽幽暗香傳來,若有若無,若不細聞,怕是就被室內燃着的驅蚊香所淹沒。趿了鞋子下榻,憂草就睡在榻邊,被我驚醒,也忙起來扶我。

    幾日的飲食不善,令我有頭暈目眩,好一會纔在黑暗中站好,扶了憂草緩緩步出室門。月如鉤,星若眸,暖春的夜裏仍有一絲微涼,聞得香氣漸濃,我循香而去,並悄聲問憂草:

    “你可聞到一股香氣”

    “嗯,是有一股奇異的香氣。”憂草道。

    來到窗下,發現地上叢叢綠草,上開一朵朵細碎的白花,香氣幽幽,正是從此花發出。憂草聞了歡喜,道:

    “好香的花呢,奴婢採些擺到殿內去。”言畢,便去採花。

    我微微皺眉,這是什麼花我好像並不識得,更沒有在府內種植過,藉着半分月色看其花穗,好似晚香玉。

    憂草採了花,又扶我回殿,我聽得昭兒口裏發出嗚嗚的聲音,好像極不舒服,忙跑過去抱在懷裏輕哄。

    憂草將花插入花瓶,見驅蚊香將要燃盡,於是又取出一支新的點上,這才走過來。忽然,她腳下一個踉蹌,竟差點摔倒,我以爲是夜色昏暗,她未看清楚,輕聲道:

    “天黑,小心腳下。”

    憂草緩緩走過來,嘴裏咕噥一句:

    “好好的,頭怎麼有點昏。”

    我以爲她是半夜驚醒,未能睡安之故,遂也不作理會,於是繼續躺在昭兒身側睡下。剛剛閉上眼睛,晚香玉的花香幽幽傳來,我亦有些昏昏然,正欲睡去,忽的猛然坐起,心內霎時明亮,顧不得熟睡的昭兒,大聲道:

    “憂草快將那花扔出去驅蚊香也滅掉”

    憂草剛剛睡下又被我驚醒,慌得趕快去扔花,狗兒就在殿外,聽到我的大聲呼喝,幾步衝進來,也不問緣由,一把將驅蚊香摔在地上,幾下踩滅。

    我撫胸靜氣,昭兒被我一嚇,大哭起來,我一邊哄他,一邊問道:

    “這花是誰種在昭兒寢殿窗外的”

    憂草與狗兒面面相覷,搖頭說不知。

    很快,我將昭兒帶到我的寢殿,哄他睡下,方將元心閣的人全都喚到大殿。衆人睡意正濃,忽的被我喚起,全都衣冠不整,面色朦朧,揉着惺忪的雙目垂首立着。

    “說,晚香玉是誰種的”

    衆人面面相覷,個個瞪着迷茫的雙目衝我搖頭。

    “難道是它自己長腳跑來的不成”我怒道。

    衆人見我發怒,全都嚇得不敢吱聲,陳婤盈盈上前,穿一襲肥大的外袍,雖說天暖,但她總說身子發寒,所以一直袍不離身,即便今日我緊急把大家召來,她也不忘披上長袍,不像他人一般,個個衣衫不整,甚至穿着褻衣便跑了來。

    “公主息怒,或許這花是野生的吧奴婢自進府,似乎就看到府內有此花,只不知公主緣何動怒呢”陳婤問道。

    聽她如此一說,我倒有些印象,彷彿在後花園或者西側的竹韻苑見過,只是何時長在了昭兒寢殿的窗外,就不得而知了。

    “單單是此花倒也沒什麼,若非方纔憂草險些暈倒,恐怕我還不會知道此花香與驅蚊香混在一起,能產生一種令人昏睡的毒氣,若不是我警醒些,待到天亮,昭兒性命堪憂”我長嘆一口氣,仍舊心有餘悸,後怕不已。

    此花香與驅蚊香融合在一起時,能致人催眠,與安神丸有異曲同工之效,於成年人來說,只是有些頭暈瞌睡而已,尚無大礙,只是昭兒幼小,身子骨又一向孱弱,如何禁得起這般日夜香薰

    “原來如此,怪不得公主如此動怒,奴才這就把府內所有的晚香玉全部拔掉。”狗兒聞言,立刻挽起袖子,就要動身。

    “現在夜深,看不清楚,明日再拔吧,你且帶了燈籠,將元心閣內的晚香玉清理乾淨罷。”我言道。

    狗兒帶了幾個侍衛,在元心閣內反覆尋找,但凡疑似晚香玉的花草,統統連根除掉,折騰了一夜方休。

    次日楊廣得知,亦下令全府,乃至皇宮,均不準種植晚香玉。

    眼見得昭兒一日日好了起來,在我的精心照料下漸漸恢復了體力,臉色也變得紅潤起來,心裏甚感欣慰,更是愧疚,由於我不夠細心,竟至我兒受苦多日。

    昭兒身子在漸漸復元,楊廣的登基大典也已籌備妥當,這一日,我正在窗前教昭兒臨字,阿及匆匆趕來,壓低了聲音道:

    “娘娘怎還有這般閒情再若不聞不問下去,您的皇后之位怕就要易主了”

    我擡頭,有些驚愕,卻也並沒有過多的驚訝,緩緩道:

    “皇后之位於我來說,怎及得上昭兒半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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