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暗自思忖,由於皇帝駕崩之事,我與楊廣之間,隔閡頗深,我對他的冷血無情早已深恨於心,而他登基稱帝,自會有大批的美女可供選擇,我空有元配之名,又不得他心,皇后之位,我已不敢去想,只求我與昭兒能得一世平安即可。

    “娘娘可知是誰在覬覦皇后之位”阿及見我淡然置之,又道。

    這個問題我倒沒想過,楊廣在外相好頗多,但大多是風塵女子,不足立爲中宮的,怕是一時間不會擇定皇后人選,於是道:

    “恐怕天下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現今都在覬覦皇后之位吧,這與我何干太子登基之後,定會大肆選秀,充實後宮的,但願能選得一名賢后,如先皇后獨孤氏一般,纔是我大隋之幸。”自然,不能如獨孤皇后一般善妒纔是,否則我與昭兒仍是難得平安,我在心中默默補了一句。

    “不,微臣說的是眼下,娘娘恐怕不知,此時此刻,正有人在媚惑太子呢”阿及一指楊廣書房的方向,言道。

    “怎會太子今日不是沒有出府麼”我詫異道,莫非還真有女子找上門了

    阿及冷哼一聲,面上蘊怒,言道:

    “娘娘恐怕還矇在鼓裏,微臣日夜在府內巡邏,早就發現有些不對勁,只因娘娘這些日子操勞過多,微臣才未敢回稟。方纔又無意中聽到,更加肯定咱們府中出了內鬼了”

    我心中一沉,擡眸問道:“誰”

    “陳婤。”阿及定定道。

    手中的筆“叭嗒”落在宣紙上,心中猛然揪痛,我以爲自己聽錯了,再問:

    “是誰”

    “娘娘若不信,自己去瞧瞧罷。”阿及言畢,轉身出了殿門。

    我如遭雷擊一般立在當場半日,連昭兒喚我亦是一動不動,只緊緊摟了昭兒,眸中含恨。

    陳婤果真負了我一片情誼,只怪當初自己一時的心慈手軟,認爲是自己多疑,加之對她身世的憐憫,才留下今日之禍患。

    若是從外間的女子中選一德良賢淑的立爲皇后便也罷了,只是陳婤,她跟隨我身邊多年,竟隱瞞了這麼久,或許從一開始,她與楊廣便有私情,只是礙着帝后,所以才未敢張揚。如今帝后已逝,楊廣登基已近在眼前,他們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呢

    而我,日日與之相伴,竟絲毫不知,她的隱忍,倒是能與楊廣相比了。

    陳婤對我,最熟悉不過,若是她存了心要做皇后,依我對陳婤一向不容瑕疵的瞭解,怕是眼中斷斷不會容我的,一則我是她的主子,二則我是楊廣正妻且育有長子,怕是她會把我當作最大的威脅。

    即便我待她親如姐妹,但人與人之間的情誼,一旦摻雜了權勢與慾望,便會化作利劍,越是親近熟悉的人,越是刺得準,刺得深。

    楊廣甚至都能置父子之情於不顧,更何況我與陳婤不過主僕而已。

    但我心內卻深知,楊廣絕不會立陳婤爲後,因爲她的身份是南陳亡國女,最多立爲嬪妃,若要立她爲後,滿朝文武定是不依。

    雖如此想,但心內仍有些憂慮,遂緩緩踱步來到書房。書房外把守的人見我來,欲進去通報,被我制止,我只悄悄走去,立在門外,聽裏面傳出的陳婤撒嬌犯嗔的聲音:

    “殿下,再過三日,您就要登基了,奴婢總不能一直這麼不明不白的跟着您吧。”

    “怎會婤兒且再忍耐幾日,待孤登基爲帝,即封你爲貴人,如何”曾幾何時,楊廣這般的溫存軟語猶在耳邊徘徊,而他懷中的人兒,卻已不是舊人。

    “殿下好小氣,婤兒只要跟隨殿下身邊,倒也不在意位份,不過虛名而已,可殿下若真是隻封婤兒作一區區貴人,怕是委屈了咱們的孩兒。”陳婤嬌滴滴的聲音聽在我的耳中,但如穿心利箭孩兒,她居然有了楊廣的孩兒

    我緩舒一口氣,抑中心中騰騰燃燒的怒火,婆婆說,宮中女子生存的道理只有一個字:忍。

    “來日方長,若你爲孤誕下麟兒,還怕孤不封你高位份麼”楊廣哄道。

    “高位份什麼高位份若奴婢誕下皇子,陛下難不成會封奴婢做皇后不成咯咯”陳婤嬌笑不已,原來她果真在覬覦皇后之位,而且竟敢在楊廣面前說得這般直白,可見二人關係之親密,早已逾越我與楊廣的夫妻之情。

    我只覺得心內一陣憋悶,手心不知何時握得緊緊,長長的白玉護甲扎入肌膚,鑽心的疼痛向全身瀰漫而來。

    “婤兒怎這般頑皮雖然只有三日,但陛下這二字還是不能輕易叫的,而且皇后之位必是蕭妃的,你們情同姐妹,一後一妃,互相照拂,豈不妙哉”楊廣大笑言道。

    皇后之位必是蕭妃我反覆琢磨着這句話,算計着這句話中到底有幾分是真情,心中不是不意外的,我只以爲,經歷先皇駕崩一事,楊廣必是厭極

    了我,因爲我洞悉了他不爲人知的齷齪。

    “殿下真是享盡齊人之福,奴婢一定會與公主好好服侍殿下。但是殿下卻偏心了,不就是公主生了昭王子麼奴婢這腹中,可也是殿下的親骨肉呢。”陳婤假作惱意,嬌嗔言道。

    “婤兒何時變得這般小心眼了蕭妃是孤的元配,又育有長子,於情於理,她都是皇后的不二人選,不可拈酸喫醋,亂使小性。”楊廣語中微有薄責。

    “殿下勿惱,奴婢與公主情同姐妹,怎會有拈酸喫醋之意今日只是開個玩笑,再不敢了”陳婤聽出楊廣語帶責備,忙肅了顏色,恭謹言道。

    我心中冷笑不止,好個齊人之福好個情同姐妹一句句便如冰山入骨,冷徹心扉。

    “太子妃娘娘”身旁有來送茶的小婢,見我立在門口,屈身喚了一句。

    書房內的兩人聽到聲音,說話聲立即停止,我推開房門,看到陳婤正依在楊廣身側,嫵媚的雙眸從楊廣臉上移至我的身上,微有些尷尬,卻瞬間鎮定自若。

    盈盈幾步走來,欠了欠身,道了聲:

    “姐姐。”

    姐姐我脣際浮出一絲苦笑,這麼快便改口了麼

    “我怎麼聽着如此彆扭你沒覺得你喊錯了麼”我冷然道,目光已是往陳婤的小腹看去,果然微見凸起,怨不得她近來總是穿着寬大的衣衫,說是畏寒,原來只是爲了掩人耳目。

    楊廣見我面色不好,訕訕的起身走來,言道:

    “愛妃來得正好,孤正要與你說,你與婤兒情同姐妹,待孤登基之後,封你爲後,婤兒爲妃,你看可好”

    “好,好得很哪”我面無表情,心卻在一點點下沉,漸漸淪陷於悲涼與辛酸交織成的無邊懸崖。

    陳婤挺身站起,背對楊廣,手輕輕撫過小腹,雙目直直盯住我,目中閃過一絲挑釁之意,開口卻是盈盈笑語:

    “姐姐,我們以後共侍一夫,關係親近更勝往日,妹妹諸是不懂,還請姐姐多多提攜呢。”

    我胸中如有波濤翻滾,緊盯着陳婤,一起生活了數年,直至今日,我才發現,她看似平靜的眸中,竟隱藏了太多我看不懂的東西,如此深沉的心機,倒叫我只能刮目相看了。

    緊攥的雙手攏於寬大的袍袖之中,面上擠出一絲蒼白的笑容,雙眸掃過她的小腹,道:

    “提攜不敢當,該恭喜妹妹纔是,既然我們情同姐妹,妹妹有了這天大的喜事,怎也不通報於我呢”“妹妹”二字出口,我只覺萬蟻鑽心,噁心的欲吐,卻只能硬生生嚥下去。

    陳婤面色微微一僵,擡手本能的護住小腹,隨即又是燕語鶯聲:

    “本該早日告訴姐姐知曉,只是這些日子昭王子身子不大好,婤兒不敢勞煩姐姐。”

    楊廣上前一步,一手抱了陳婤,一手攬了我,笑道:“婤兒如此體貼,愛妃該高興纔是,如今昭兒身子已大好,孤再過三日便登基,婤兒又有孕,三喜臨門,該好好慶賀一番纔是。”

    我本能的抽身閃開楊廣的手臂,勉強笑道:

    “是,只是如今妹妹已是太子的人了,就不能再屈居臣妾偏殿,打今日起,妹妹便另居竹韻苑吧。”即便只有三日,我亦再不願與她共居一個屋檐下了。

    陳婤未動聲色,楊廣略皺了皺眉,道:

    “太費些周折了吧如今婤兒有孕在身,不宜過於勞累,待三日後遷入皇宮,孤再另行賜居吧。”

    “殿下說得對,就讓婤兒再侍候姐姐幾日吧不管怎麼說,在冊封之前,婤兒始終是姐姐的婢女啊。”陳婤亦道。

    婢女我心中冷笑,都有了身子,稱姐姐道妹妹了,還自稱婢女,當真是可笑之極然口中卻道:

    “妹妹如此說就是折煞我了,你如今懷的可是皇嗣,還談什麼侍候若是稍有不周,叫我這做姐姐的如何擔待得起”

    “不妨事,不妨事,孤多派些人手到元心閣便好,正好你也能多給婤兒講講這女子懷胎之事,她方纔還直嚷着肚子不舒服呢,孤又不懂得這些。”楊廣眉目之間蘊滿了笑意,言道。

    “殿下一個大男人,哪懂得女兒家的事還是姐姐貼心些,婤兒以後不懂,就煩請姐姐教導,不知姐姐可願意”陳婤俏臉微紅,嫵媚的眸光流轉在楊廣的身上,又轉臉看看我,模樣當真是天真無邪之極。

    只可惜,如今能動心的也只有楊廣一個,於我而言,那笑容越是無邪,便越是危險。

    “好,見你二人相處如此融洽,孤再無擔憂了。”楊廣拍手笑道。

    既然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我也不好再推脫,只能忍着怒意強顏笑道:

    “如此,只能委屈婤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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