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已問明,此物是宇文化及的。”
不須長順回稟,在座之人早已聽得真真的,楊廣面色一黑,怒聲道:
“宇文化及枉朕一向厚待於你,你竟揹着朕幹出這等不知廉恥之事說,爲什麼”
長順忙衝殿外的侍衛努了努嘴,立刻有人把阿及按住,解去其所配腰刀。
阿及是被陷害的,我心知肚明,他爲了我至今不肯娶親,絕對不會做出這等事情,爲何兩個人都是我最信任,視之爲心腹的人陳婤,跟隨我多年,她最是深知我的要害,所有的一切,不過是衝着我來的罷了
越過楊廣,我盯着陳婤,眸中迸發出極度的仇恨,她也回望我,是那樣刻毒的得意。
我明白陳婤爲什麼總能得手了,她是拼盡全力,不留餘地的想要置我於死地,而我,顧慮得太多,我要保護的人也太多,我不能抱着必死的心態與之同歸於盡。
“陛下,微臣冤枉微臣從未做過有愧陛下之事”阿及被兩名侍衛反手按住,但面上卻仍舊保持着平靜,只是目光在看向楊廣時,從我身上掃過,微起一絲慌亂。
今日之事,事發突然,恐怕阿及還沒弄清楚狀況,心內突突直跳,他不會以爲是我不,不會的,挽雲與寶和宮一衆宮人在場,他心裏該是有些數了,我面上生起一絲凌厲,沉聲道:
“宇文統領,本宮一向敬重你的爲人,可是你能否解釋一下,你的入宮令牌爲什麼會出現在寶和宮麼”
見楊廣一張臉黑得只剩下怒氣了,我只得搶在他前面開口,否則我深怕他下一句便會忍不住杖殺阿及,君心難測,但聖旨若下,便無回還的餘地了。
阿及微微一愣,搖頭道:
“微臣實在不知,娘娘所說何意,臣平日巡查皇宮,宮中人幾乎全都認識,所以令牌甚少用到,偶爾也會忘記帶,昨晚確實未曾注意,只以爲又是遺忘在換去的衣衫裏。”
我沉着臉,問其他幾名統領:
“昨晚還有誰值夜誰能爲宇文統領作證”
四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名走了出來,恭謹回道:
“回娘娘的話,微臣素來與宇文大人一起值夜的,他所說均屬實,微臣也經常看到宇文大人會忘帶令牌,而且臣等幾個在宮中較熟,偶爾也會忘記。”
我心中微微一緩,還好阿及在侍衛中人緣不錯,有人肯說句公道話,否則便只能任由他人顛倒黑白了。
楊廣仍是不信,冷冷道:
“遺忘令牌單憑這一點,朕便可治你們玩忽職守之罪”
衆侍衛統領驚得慌忙拜倒,再不敢言語。
盈袖取來清水,我淡淡一掃陳婤,她面色平緩,看不出任何端倪,卻有一股勝利在握的神氣,我心內不解,她爲何如此沉靜難道她有必勝的把握麼
她越是這般,我心內越是忐忑,再看挽雲,依舊是一幅慈母神情,除了神色中淒涼的苦笑外,彷彿對周遭之人的言行不屑一顧,那也是一種堅定的神情,絲毫不慌亂。
心內稍稍安定,楊廣正與阿及怒目而視,如今看到取來了水,給長順丟個眼色,長順會意,立刻走到殿下去要挽雲懷中的昐兒:
“娘娘,請把小公主交給奴才”長順面上帶着笑容,看着挽雲,伸開手來。
“你們要幹什麼”挽雲如夢初醒,緊緊抱住昐兒,後退幾步,敵視着長順。
長順依舊老練的一笑,像是哄孩子般勸道:
“娘娘,只需一會兒,便能證明娘娘的清白,到時帶小公主回寶和宮,您仍舊是尊貴的雲嬪娘娘,來,把孩子給奴才。”
挽雲髮髻有些散亂,幾縷亂髮低低的垂下來,貼在頰際,臉上仍有未褪的淚痕,她搖着頭,步步後退,口中一字一字道:
“不,不,不准你們傷害昐兒,她是金枝玉葉,她是大隋的公主,你們可以誣陷本宮,但絕不可以誣陷昐兒”
長順苦笑,我心內亦是苦嘆,如今的挽雲已近似崩潰的邊緣,楊廣方纔的舉止與問話已深深傷害了一個愛着他的女人。
“奴才怎會傷害公主只需一滴血,一滴血便好。”長順
不敢硬搶,只得苦勸。
“不,誰也不許傷害昐兒,一滴血也不成”轉眼又朝高高坐在上位的楊廣投去哀怨的凝視:
“陛下,您快下旨,這些狗奴才要陷害臣妾,還要陷害昐兒,您可以無視臣妾對您的仰慕之心,您可以把臣妾關在文瀾殿再也不準出來,但您不可以傷害您的親生女兒,她的身上流着您的血”
我可以理解挽雲的心情,作爲一個母親,是不會眼睜睜着看着自己的孩子受一丁點委屈的,哪怕只是一滴血。如果此刻換作是我,我亦會一樣拼命護自己兒女周全。
正想走下去勸慰挽雲,畢竟如今之勢,已是騎虎難下,昐兒這一劫是逃不過去了,忽見陳婤緩緩吐出一句:
“薜氏不肯滴血認親,怕是心懷鬼胎,不敢吧”
聲音雖輕,卻恰巧落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對於楊廣,更是莫大的羞辱,他眉毛微微一凜,突然起身離座,面色鐵青,朝挽雲走去,挽雲看着楊廣的眼神,面色有些煞白,聲音越喚越低:
“陛下陛下啊不”楊廣一把從挽雲懷裏奪過昐兒,見挽雲痛苦的驚呼,與昐兒哇哇的哭聲,楊廣略一猶豫,卻依舊利索的掀開昐兒的袖管,從長順手裏取過銀針。
“陛下,不可”我急走幾步,上前按住楊廣的手。
楊廣看我,目光中透過一絲懷疑,道:
“皇后是要爲薜氏求情麼”
我搖頭,堅定道:“不,陛下,臣妾從不懷疑雲嬪對您的忠心,但是稚子無辜,且十指連心,請陛下允許臣妾來刺這一針,臣妾畢竟是昐兒的母后,實在不忍她太過於痛苦。”
楊廣見我目光誠摯,再看一眼哇哇直哭的昐兒,心下也有些不忍,於是把銀針交給我,言道:
“好,就請皇后動手吧。”
我看着被兩名太監捉住肩膀,動彈不得卻大聲哭叫不已的挽雲,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言道:
“雲嬪放心,本宮不會讓昐兒太過疼痛。”
挽雲稍稍安定,看向楊廣的眼神有些猙獰,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冷漠與淒涼,我知道,她是已經對楊廣心灰意冷。
所謂君王之愛,不過如此。好的時候日日賞賜,夜夜寵幸,一旦有新寵在懷,舊人便會棄爲敝屐,莫說寵愛,甚至連一絲最起碼的信任都不會再有。
我咬咬牙,銀針劃過昐兒幼嫩的肌膚,傷口處擠出了血珠子。
昐兒在我懷裏扭動着,大哭着,但更痛的是挽雲,她的每一顆眼淚都是從心尖尖上流過,那樣尖銳的痛楚。
血從空中滑落,滴入兩隻盛着清水的盞中,發出輕輕的兩聲嘀嗒,隨即便如兩朵豔紅小花在水中含苞待放,那樣的嬌弱。
挽雲哭叫着掙脫宮人的束縛,拼命搶過昐兒,親吻着那個小小的傷口,抱在懷裏,再不肯鬆開。
我的目光越過衆人,看向阿及,口中道:
“請宇文統領上前驗血。”
兩名侍衛押着阿及走來,阿及坦然一笑,不等我遞上銀針,便從侍衛手中掙脫出一隻手,放在脣邊,用力一咬,鮮血從中指之尖汩汩而出,有一滴落入水中。
他的動作迅速,在場之人尚未看分明,就見兩滴血均已沉入水中,雖然均向中間靠攏,但卻遲遲不肯相融。
長順舉盞,平平穩穩拿給衆人看。
我挽一挽寬大的袍袖,藉着楊廣的側面,擋住衆人的視線,衣袖輕舉,從盈袖面前拂過,然後心內舒了一口氣,楊廣也似舒了一口氣,面色平緩許多,陳婤未料到是先叫阿及滴血,面上微微一變,轉而又言道:
“委屈了宇文統領了,不過”言畢,看向楊廣,楊廣神色微變,在場之人自然都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兩滴血不能相融,只能證明昐兒不是宇文化及的,卻說明不了別的。
楊廣微微一嘆,取過銀針,自扎一下,立刻有鮮血涌出,落入盞中。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瞪大眼睛看着這兩滴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滴血入水的漣漪剛剛平靜下來,兩滴水便如久違的親人相聚一般,轉瞬間徹底相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