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反派他過分美麗[穿書] >第113章 新舊交替
    然而誰都沒有來得及高興太久。

    因爲周雲烈死了,死得無聲無息。

    徐行之再見到這位平庸的長輩時,他須白麪青地躺在殿間軟榻上,身上倒沒有什麼傷口,惟在喉間有一道橫貫的青紫色淤傷,傷口四周的皮膚鬆鬆垮垮,像是被人穿鬆了的褲腰。

    九枝燈沒有殺他,只是下令把他丟進一間空殿關押着,他手底下那些魔道弟子也沒有爲難於他,因爲沒得到九枝燈的命令,誰也不知這位向來安分的川主犯了什麼錯,索性仍照着川主待遇待他,還特意爲他擇了處乾淨的殿室軟禁。

    他是坐着用衣帶把自己吊死在雕花門栓上的。

    沒人知道他把脖頸套在自己的衣帶中時在想些什麼,但若是設身處地,他的心思亦不難明白。

    ——若周北南爲九枝燈擒獲,落了個魂飛魄散,那自己生來脫不了干係,死去亦無顏面對亡妻,與其煎熬着等待九枝燈的懲處,不如自行死了,替北南探路去。

    ——若周北南勝了,他這樣滿身塵垢、苟且偷生的人也不配活着進入他們的時代,提早死去,彼此都輕鬆。

    周雲烈死在半夜仙魔兩道激戰正酣時,因而等陸御九聞訊趕去,他的魂魄已流散殆盡,再無轉圜之機。

    徐行之進殿時,室內沒有旁人,窗戶均緊閉着,只有極稀疏的日光濾入其中。

    周北南獨身一個坐在軟榻前的青石地上,一身染血的藏藍衣袍破破爛爛,雪白褲子倒是潔淨,與地面相襯,勁瘦勻稱的雙腿宛如青竹,偏偏半盤半立,很無力地擺出了一個頗不像話的姿勢,但他已沒有心思去維繫那一層體面。

    徐行之在他身邊不遠處停下,對榻上的周雲烈彎腰一禮,又走至周北南身側盤腿坐下。

    周北南開口:“……他還不知道小弦兒不在了。”

    “那很好。”徐行之說,“走的時候心裏安靜。”

    周北南搓着手上乾結成塊的血污,在簌簌的血屑落地聲中,聲音發悶道:“他只想圖一個安靜、安逸,實則什麼都擔不起。”他呵地笑了一聲,“從小就是這樣,凡事只會息事寧人,只會說‘別這樣’、‘休要惹是生非’……”

    徐行之是知道的,周母亡故得早,這一雙兒女,性情一個仿了其祖父周胥的暴烈如火,一個仿了其母鄭嫺的溫柔堅韌,扶養這一對幼子長大,周雲烈也算是殫盡心力,且從未有過續絃之念。

    榻上的人勾着淤傷斑斑的長頸,似對周北南的抱怨心懷愧疚。

    徐行之面露不忍:“北南,別這樣。”

    這三字卻叫周北南脾性猛然炸起:“別哪樣?!他能幹出自縊投繯的事情還不許我說?他就那麼急,不能再等一等?阿望還沒看上他一眼,他兩手一攤兩腿一蹬,把應天川這麼大一個攤子扔給我,扔給一個死人?!”

    “他是你……”

    “他什麼都不是!”周北南委屈得快瘋了,大喊大叫着去踢牀榻,“我早就不當他是爹了!哪有他這樣的?哪有這樣的?!”

    牀榻一歪,榻上的人便從枕上滑落下來,就像是被從迷睡中驚醒了一般,周北南見狀,眼中陡然亮起光來,去抓他的手,肩膀,以及歪落在枕邊的腦袋,無一例外地都落了空。

    他神經質地念叨着,眼裏心裏都發了癡:“起來,起來啊……”

    片刻後,他被一雙胳膊從後面攬住了。

    周北南以爲是陸御九,狂亂中亦怕傷了他,不自覺減弱了掙扎的幅度。

    然而他耳側竟傳來了徐行之的沙聲低語:“……好了,北南,乖了。”

    周北南一窒,調轉目光看去。

    ——徐行之的肉身還坐在地上,魂魄卻已離體,踏踏實實地擁住了他。

    周北南向來最不愛在徐行之面前示弱,一是因爲此人着實討厭,還偏生了一個記憶極好的腦瓜子,一旦吵架,陳芝麻爛穀子的瑣事都能被他拉出來引經據典,二是因爲他比自己年紀小兩歲,人小鬼大,嘴賤又皮,更顯得可惡。

    然而他未曾料想,生平第一次在徐行之面前失態,會是這般放縱,幾乎成了丘巒崩摧之勢。

    他倒在徐行之懷間大哭失聲,反反覆覆地只會說一句話:“行之,我沒有父親了……我沒有父親了。”

    徐行之閉目,抱緊自己的摯友,想着他自出生以來,曾擁有過又失去的三位父親,輕聲重複道:“……好了,乖了。”

    父輩的旗幟已倒下,滿天塵埃,一地雞毛。

    後輩們擦着眼淚,扶起旗幟,邁起步子,在吹徹的寒風中,踏着血和火,一瘸一拐地走向他們的歷史。

    待陸御九安頓好諸位師兄、來到殿中,周北南已止了哭泣,穩穩跪在榻邊,徐行之也回到了**之中,替他給周雲烈更衣。

    陸御九頂着張鬼面,小心地走上來牽住周北南的衣袖:“你……不要太難過。”

    周北南注視父親的屍身,嗯了一聲。

    陸御九不擅安慰人,一張水嫩的臉生生憋成了豆沙紅,才走到榻邊,在榻前跪下,行了一個大禮,吶吶道:“周川主,我是清涼谷外門弟子陸御九。這十三年,北南沒有辜負應天川,也沒有辜負您對他的教導。您儘可安心,以後……我會照顧好他的。”

    他又行了一記拜禮,忽聽身側有細碎的衣聲,他側眸一望,周北南竟是移了位置,與他並肩跪在了榻前。

    陸御九水紅水紅的下半張臉蛋看上去極爲可口,周北南看着他緊張得直抿的脣,蒼白地勾出一個笑顏:“……陪我一起磕一個吧。”

    陸御九知道這是何意,心臟便突突地跳了。他低下腦袋,足足比並肩而跪的周北南低了一頭還多。

    而在將頭鴕鳥似的低下後,他終於生出足夠的勇氣,緩緩慢慢地將手遞交到了周北南手裏。

    那手由於不善握劍,繭子極少,骨肉細膩,且還是十五歲的少年大小,放在周北南寬大的手心裏,軟肉就像是擦上了砂紙,但他卻甘之如飴地往裏鑽了又鑽,在周北南手心正中央爲自己的手找到了一個家。

    “……嗯。”

    一起。

    一人一鬼執手下拜,雙雙在青石磚上叩下一個長頭,從側面看,像極了一大一小兩隻鴛鴦。

    周雲烈自盡,也在某種程度上沖淡了大家乍勝後極有可能產生的浮躁與得意之情,弟子們各行其是,安靜修葺着混戰後滿目瘡痍的應天川。

    當日,曲馳帶着從蠻荒裏出來的十幾人回到了應天川。

    周望去見了她從未曾謀面的祖父。面對榻上靜臥、安然若佛的周雲烈,她很難產生什麼共鳴和心痛之情,而是將一顆心盡數放在周北南身上,只怕他太難過,想盡辦法地同他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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