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蟬噪越發顯得家裏的安靜。我在客廳、臥室、書房裏來回竄着,就像關在籠子裏的狼。

    4天了,我和李樂永又恢復同睡一張牀卻彼此不見面的狀態。心裏的鬱悶簡直像火山一樣快要爆發了,想大吵大鬧,想痛哭流涕卻沒有對象。

    媽媽家是不能去的,被她一問我怕我會失控;婆婆家更不能去,焦阿姨還不知道我讓她的兒子在公司丟臉。

    天天在招聘網站遊蕩,不斷地“申請”、“發送”,我已經不再仔細看招聘內容了。手機仍然一貫的沉默,偶爾叮鈴一聲嚇人一跳,拿起來看卻是垃圾短信。

    打開電視,百無聊賴地換着臺,正看到戲裏的女孩拉着男友的手痛哭着求挽回,卻聽見了茶几上有久違的歌聲:“en,en,iing outout”。停頓了幾秒我才反應過來,我的手機響了。

    拿起電話,是一個沒有見過的號碼。

    “喂,你好,請問是劉西溪小姐嗎”

    “喂,嗯我是。”好幾天沒人跟我說話了,我居然有點結巴。

    對方的聲音大了起來:“哦,劉小姐你好。我們這裏是財經世界雜誌社。我們看到了你的簡歷,感覺你可能比較適合我們的招聘要求。不知你今天下午有沒有時間”

    “有,有。”按理說不應該表現得太急切,但是我已經顧不得了。

    “好的,請你下午兩點到朝陽區光華路利華大廈a座12層來參加面試。”

    “好的。”

    終於有人找我面試了。欣喜之後又是忐忑,我對財經完全不懂。怎麼辦只能拿出以前考政治題的那一套,隨手打開幾個財經網站的頁面,看了一下熱點新聞和分析文章,然後帶着昏昏然的腦袋出門了。

    到了地方,心一下子涼了,我的準備完全是多餘的。走廊裏擠滿了人,人人吵吵嚷嚷地填表,手裏還攥着自己的簡歷。

    我知道凡是這種大撥兒哄的招聘全是胡扯。骨頭就一兩根,而餓狼卻有一大羣。怪不得財經雜誌的面試也能把我這種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叫來,那是因爲他們根本就不篩選。

    我這才感到原來招聘者能讓你坐下來清清靜靜地說一兩句話也是蠻有誠意的。

    進了擠擠哄哄的會議室,一個煞有介事的小平頭男人走了進來。他清了清嗓子,待衆人安靜以後,他開始講話。

    “我們財經世界是xx集團下屬的一本財經半月刊,是市場上極具影響力的雜誌,是財經類雜誌的龍頭。能在我們雜誌社工作的都是業界精英。現在我們需要招聘一些財經記者。各位能夠入選我們的面試也是很優秀的。我們的招聘採用競爭上崗,擇優錄取的原則。那邊有一些資料,”他擡手指着桌上一摞小山似的文件,“是關於最近一些財經時事的,每人選一個,回家寫一篇財經評論拿來。寫得好可以在我們雜誌上發表。事先聲明,沒有稿費和署名。如果發表,可以留下來試用四個月,沒有工資。四個月後考覈合格轉正,可以正式成爲我們財經世界的一員。”

    這幾句話猶如龍捲風,颳得底下正襟危坐的人們轟然一片,互相交頭接耳左顧右盼,所到之處無不狼藉。

    小平頭看出來了,補充道:“一旦成爲我們雜誌社的一員,待遇是很豐厚的,我們記者有幹得好的一個月可以拿兩三萬。當然,要想留下來也是很難的。有不願意的,沒關係,馬上可以走。我們絕不強求,只有那些”

    他話還沒說完,已經有椅子拖動的刺啦聲,有人站起來就走了。

    我驚詫於那些推門而出的人們太現實。但是一想,誰也不認識誰,何必多浪費一分鐘。

    我也想走。可是那句“兩三萬”像是吊在眼前的肉骨頭。咬着牙,拿了一份資料,準備回去攢一篇文章出來。看看手裏的題目王老吉遇上加多寶,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心裏沉甸甸的。我對這些完全一竅不通。

    用鑰匙打開家門,我一眼瞥見李樂永的拖鞋不在門口。心裏有點高興,有點忐忑,還有點恐懼。

    沙發上露着半個黑色的腦袋,他仰靠在沙發上閉目休息。

    “坐吧。”他沒睜眼說道。

    我無聲地坐下,看着他。他的側臉真好看啊,挺立的鼻子顯示出堅毅的輪廓。該死的眼淚突然又涌出來了。

    爲什麼他不屬於我爲什麼我們都已經結婚了可他還是不屬於我

    “發生了這麼多事,我的確應該向你有所交代。”他閉着眼說。

    我無言地靜等下文。

    “那個女孩我認識。”他說。

    和他在牀上的是一個陌生女孩,而在他車裏自拍的則是那

    位餐廳女銷售,我不知道他說的女孩指哪個。

    “她是杭州一家ktv的領班。我在杭州招待客戶時常去她那裏。但是我們的關係也就是這樣。牀照裏的人不是我,是有人把我的頭ps在照片裏發給你的。”他的聲音倦怠又無奈。

    “那車裏的自拍也是ps的”話一出口,我就有點後悔。這樣窮追猛打,是不是有點不厚道

    “不是。”回答很簡短。

    我沒說話。

    “有一次,我在醉愛喝醉了。她送我回來,可能就是那次她在我車裏自拍了吧我不太清楚。”

    我低頭思索着,好像一切都說得通。

    他的聲音卻沉鬱起來:“你知道這些照片是誰發的嗎”

    我沒說話。他的追問一個接着一個。

    “你知道這人爲什麼發給你嗎爲什麼星期天發一次,星期一又發一次你沒有預約,前臺會擋駕。但是姓嚴的卻在那時出現,把你一路護送進來。這一切你不覺得太巧了嗎”

    我錯愕地望着他。他轉過頭來,黑漆漆的眼眸盯着我。半晌,他把頭轉開,嘆了一口氣繼續說。

    “我們公司中國區的總經理位置空缺已經很久了。總部早就放風出來,不派空降兵,要從總監裏提拔一個。幾個總監爭得厲害。半個月前,你知道的,我贏了一個很大的單子。這一單就能頂上公司中國區全年的銷售總額。單子贏了以後,讓我當總經理基本就已經定了。蔡信達特地從新加坡趕過來也是爲這事。這個時候你卻收到這種照片,而你來公司找我,然後有人把你護送進來。現在,你明白了麼”

    我完全明白了。

    在我自己的家裏,在米蘭幽香的包圍中,在我自己從伊利諾伊挑選的沙發上,在李樂永面前我感到一種在大庭廣衆中被扒光衣服的羞臊。

    別人拿我當槍使,使得順風順水、得心應手。我出色地完成了他們暗示給我的任務。

    “那你以後還有機會當”我的聲音嘶啞艱澀。

    他重新閉目仰面靠在沙發上:“我不知道。”他喃喃地自言自語:“當銷售就是這樣。業績好了,有人嫉妒你,陷害你;業績差了,有人落井下石。這工作幹起來就像走鋼絲一樣。”

    我轉過臉去看他,他的臉頰塌下去一塊,顯得無比憔悴。我突然想起他請我去醉愛喫飯那天,多麼目光炯炯、神采奕奕。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他的臉,胡茬微微地扎手。他抓住我的手捂在臉上,久久沒有放開。

    早上,家裏又剩我一個人了。拖了地,擦了桌子,收拾了書架,綠植們噴了水,看着窗明几淨的房間和綠意盎然的陽臺,深吸一口米蘭花開的幽幽清香,帶着滿足又疲憊的心情坐下來打開電腦。

    要拼湊出一篇王老吉遇上加多寶,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對於我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甚至在這之前以爲這是同一家公司的兩個名字。喫麻辣火鍋的時候,有一罐喝着解渴解辣就行了。誰會管這麼多。

    電腦上開了二十來個窗口,分別是不同媒體對這倆掐架冤家的介紹。我看了兩個小時終於有點明白這中間的來龍去脈。但是我實在搞不清誰會傷了誰。

    不管了,這裏摘一段,那裏接一行。從幾十篇文章裏攢出了一篇兩千字的文章。這是我寫的最費力的文章了,花了一整天的時間。而且我原創的文字應該不會超過一百個字。

    通讀一遍,感覺邏輯上好像沒什麼硬傷。伸伸懶腰看看外面的萬家燈火,突然覺得肚子餓了。樂永今天晚上不回來喫飯,我就自行解決吧。

    一看錶都7點多了,小區旁邊物美超市裏的涼皮應該還有的賣。再來一碗麻辣燙,多澆點兒麻醬。我彷彿已經看到了那冒着熱氣的紅油綠菜。

    踩上涼拖鎖好門,往電梯口走去。突然聽到旁邊的樓梯間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樓梯間的聲控燈亮着。是焦阿姨,她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把每個字都說得極有力,好像悶雷爆破一般。

    “你還有臉來這兒我兒子已經結婚了。你不要打擾他。”

    “阿姨,您誤會了。李總也誤會了,我我只是想解釋一下。”

    這個聲音也似乎有點耳熟,清麗動聽。

    “別解釋”焦阿姨突然高昂的聲調讓樓道里的燈“啪”、“啪”亮了好幾盞。接着,是她再次壓低的聲音,“別解釋你趕緊消失,對大家都好”

    “阿姨,我真的不會”

    突然的開門聲讓這兩個人的動作定住了。她們站在半截樓梯下面呆呆地望着我,我也看着她們。三個人誰也沒說話。半晌,樓道里的燈“啪”的一聲,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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