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找到了。”我媽隨口說道,完全沒有意識到剛纔她不在時,我們這裏起的一場風暴。

    “就在桌子上呢。”我媽低頭按着手機說,“你的手機號是多少”“哦,138106”徐阿姨說。

    “138”我媽媽拿着手機邊唸叨邊存下了號碼。幸虧她在忙着輸入號碼沒有看到旁邊的我。

    我渾身發着抖,眼裏噙着淚,嘴脣哆嗦着發不出音來。徐阿姨連忙擋在我的前面,遮住了我,招呼着我媽:“行了,咱們走吧。”

    我媽毫不知情地向前走去,她在後面使勁拽了拽我的手。

    走進停車場,徐阿姨拿着手裏的鑰匙按了幾下,遠遠的有車閃了兩下燈。我們走過去,是一輛白色奧迪。

    “上車吧。”徐阿姨招呼道。

    媽媽坐進了前排左右看看:“老徐,你這車真不錯。”

    “還行吧。我們家老宋總說讓我換車。我開這車順手了,不願意換。你們家住哪兒呀”

    媽媽說了地址。她便在車前的觸屏上輸入了地址,悅耳的導航儀聲音響了:“現在我們出發吧。請先右轉”

    一路上她們兩人都有些沉默。徐阿姨默默地開着車,窗外北京的夜晚燈光璀璨。從五環下來,窗外的燈光明顯暗了許多,四周有些破舊黯淡。

    到我們家樓下,徐阿姨擡頭望望這破舊的六層小樓,嘆了一口氣。

    “上去坐坐,認認門,以後也好方便走動。”我媽邀請她。徐阿姨點點頭,把車子停好,跟我們一起走了上來。

    進了家門,我忙給她拿了拖鞋,讓她們在客廳坐下。

    “西溪,去泡點茶。”我媽吩咐說。

    “哎,不用麻煩了。我坐一下就走。”徐阿姨伸手要攔着我。我媽把她的手拽過來,笑道:“沒事兒,泡點茶喝。剛纔喫那些東西挺膩的,咱們喝點茶解解膩。”

    我只好走進廚房去燒水。

    水壺響起來,我在洗杯子的空當兒聽見客廳傳來徐阿姨的問話:“老劉,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走不出來。”

    “唉。”我媽長嘆了一口氣,“我們現在過得挺好。”

    我急忙走近廚房的門口向客廳看去。

    徐阿姨環顧四周,最後眼睛落在我們家破了皮露出海綿的舊沙發上,嘆了一口氣:“這不公平,你過成這樣。而那人卻過得很好”

    “丹鳳。他已經死了。”

    徐阿姨認真研究我媽的臉,當發現我媽是認真的時候。徐阿姨臉上漸漸顯現出震驚和痛惜的神情:“老劉,他還活着。”

    “你怎麼知道”我媽問。

    “前段時間,我在電視上看到他了。我才知道,他現在已經是”

    “別說了,他死了,他已經死了。”我媽斬釘截鐵地打斷他。

    徐阿姨震驚地看着我媽,沒有再說話。直到我端茶出去,她的神色都沒有恢復自然。

    喝了茶,她就起身告辭了。

    “阿姨,我把您送下去吧最近樓道里的燈壞了,太黑”“不用,我用手機照亮就行了。”

    “沒事兒沒事兒,我們這兒有電筒,比手機亮多了。”

    “你就讓西溪送你下去吧,樓道里特別黑。”我媽補充了一句。

    徐阿姨沒再堅持:“行啊,那我就託你女兒的福了。”

    黑暗的樓道里,我扶着徐阿姨一階一階走下去。走出單元門口時,她握住了我的手:“西溪,你是個好孩子。你媽有了你,好福氣呀”

    我靜靜地看着她。她停頓了一下又說:“沒事兒勸你媽多出去走走,心情放鬆一點,讓她多交交朋友,如果你媽還想結婚的話,你一定要支持”

    我截斷了她絮絮叨叨的話:“阿姨,您告訴我,他叫什麼名字您在電視裏看到他了是電視劇還是什麼綜藝節目難道他是個演員您告訴我,好嗎”

    徐阿姨怔怔地看着我,眼睛裏漸漸有晶亮的東西在閃動。她拉住我的手說:“西溪,別問我,我不能告訴你。如果你媽媽不希望你知道這些。我不太好揹着她告訴你。”

    固執我感到我媽媽豎起的那一面牆又堵在我的面前。我哭也好,鬧也好,撞牆也好,牆始終屹立不動,牆始終是牆。

    我不再廢話,而是簡短地說:“那您走好。”

    然後,轉身要走,手卻再次被徐阿姨拉住:“西溪,你也別去問她。”我回過身看到徐阿姨臉上的痛苦、惋惜、無奈以及什麼別的。

    “你媽媽以前從來不參加同學會的。她是個要強的人,怕人家看不起她。我們班上這麼多同學,現在混得好的當上了副司長,混得差的也評了個副高。只有你媽媽她當年堅持未婚生子,只得了個肄業證,畢業分配也去了一個最遠最差的單位。想來這麼多年在單位也挺受排擠。現在早早地辦了退休。她這些年不容易啊。你不要去問她了,免得戳她的痛處。”

    我突然感到心酸難抑,眼淚滴了下來。徐阿姨連忙輕輕拍我的背:“別哭,別哭。我知道你心疼你媽媽。但是孩子你得要強啊。你過得好了,你媽就欣慰了。你媽今天帶你來參加同學會,不就想讓大家看看你嗎看看你劉西溪如今有出息了,她這個當媽媽的不比別人差。你可得給她爭口氣啊。”

    她發動了車子,車子夜幕中消失了。走回樓上,打開家門,迎接我的是媽媽那雙噴火的眼睛。

    “劉西溪,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你爲什麼要在同學聚會上說那些話”

    我脖子梗了一梗,迎上了她的火力:“我爲了什麼你不知道嗎那個魏學芳欺負你,當衆羞辱你,難道不應該給她點兒教訓嗎”

    “當年的事情你又不知道,你瞎說什麼誰告訴你這些事情的”

    “我在洗手間裏聽見付阿姨她們議論才知道的。她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媽沉默了。

    我盯着她看,這才驚覺她蒼老了很多。眼角蛛絲一樣的皺紋,兩鬢斑白。突然心裏很酸,徐阿姨仍然頭髮烏亮、臉頰光潤,和徐阿姨比起來,我媽彷彿比她大了十多歲。

    “當年的事情,就算魏學芳不說也是瞞不住的。決定留下你的那天我就想好了,受多少苦我都認了。所以也不能全怪魏學芳。”

    “怎麼不怪她她要是不去告密,你也不會肄業。你要是不肄業,也不至於這麼多年職稱評不上去,才五十來歲就退休了。你那些同學現在都還在工作,人人都在奔前程,沒有人像你早早地退休在家,還要出去撿瓶子換錢。你看鄭阿姨,人人都巴結她,求着她;你看徐阿姨剛從歐洲玩回來,下半年還打算去日本。我在努力,希望改善咱們家的生活,我也期望你能開朗起來。你才五十多歲,還有很多人生可以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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