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今在半山腰建了座閣樓,半邊臨着山崖,周圍種滿了桂樹。到了秋天,就在閣樓裏一邊看雲海,一邊喝酒,痛快得不行。
蔣文峯早年只知道傅先生有一座閣樓,卻不知道是這樣一個地方。他還以爲,傅先生這樣文雅的人,閣樓裏定然堆滿了各種經典藏書、名人書畫,平時不是吟詩作對,就是引經據典。
來了才知道,鬼的經典藏書鬼的名人書畫裏面只有各種酒器各種酒罈
什麼金盃玉杯瓷杯夜光杯,什麼高梁玉露茅臺劍南春,應有盡有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正對懸崖的廊下,傅今翹着二郎腿,手裏託着酒杯,倚在躺椅上一搖一晃,逍遙得不得了。
隔着酒桌,坐得端端正正的蔣文峯看着他伸到廊外的腳:“先生,您這樣就不怕摔下去”
傅今道:“你怎麼讀的書我坐這麼低,腳這麼高,怎麼摔得下去”
蔣文峯扯了扯嘴角:“您也知道自己腳伸得太高了。”
腳比頭高,還有沒有坐相了
傅今斥道:“怎麼,你這是對先生不滿”
蔣文峯木着一張臉:“不敢。”
說是的話,他還活得到明天嗎
喝完了葡萄酒,傅今又折騰着換犀角杯。
蔣文峯耗了一天,都沒得到句準話,實在忍不住:“先生,你到底想對明姑娘做什麼”
傅今詫異了:“做什麼我要做什麼”
蔣文峯跟着詫異了:“您不做什麼,問那麼詳細”
昨晚上說開了,傅今逮着他問了好久明微的事,從明家開始問起,一直問到她在京裏做的那些事,八九個月的時間,說得蔣文峯口乾舌燥。
他還反反覆覆地問,一遍一遍不嫌煩。
這不是想幹什麼,他能把頭切下來
白酒倒入犀角杯,傅今聞了聞香,說道:“你說的這位明姑娘,不是常人啊”
蔣文峯心說,廢話這還用總結
卻見傅今飲了一小口,繼續說道:“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她這個人,就好像平白冒出來,忽然就摻和進這些事裏去了。”
蔣文峯怔了怔:“先生”
傅今笑了笑:“東寧那件案子,如果沒有遇到她會怎麼樣你們找不到密探的屍骨,尋不到他的魂魄,甚至無從得知明家的異常。於是,這樁謀反案,就算你們查到罪證,背後的主謀卻會逃之夭夭,什麼鬼金羊虛日鼠,你們甚至查不到他們的存在明三一個死了的人,誰會懷疑”
蔣文峯不由自主點了點頭,他也是這樣想的。
“所以啊,問題來了。”
傅今將空了的酒杯放回桌上:“她這個人,到底是哪裏來的呢把你們一個個串連起來,最終將此案完美解決。”
“”蔣文峯陷入沉思。
“還有,你公務那般繁忙,卻爲了她硬是抽了這幾天時間出來,不僅僅因爲東寧的交情吧是不是你欠了她很大的人情,所以不得回報”
蔣文峯驚了。
傅今瞟了她一眼,淡淡笑了:“果然如此。別怕,我不問你具體事由,只問你一件事。”
“她幫你,是
不是有她的目的”
蔣文峯沉默片刻,才答道:“她說,等我官做得夠高,就告訴我需要做什麼。”
傅今點了下頭:“這就沒錯了。”
“先生,”蔣文峯問,“您領悟出什麼了”
傅今在各個酒杯裏倒上多多少少的酒液,拿了根筷子輕輕敲起來,叮叮噹噹,如同一隻樂曲。
“她是一個異數。沒有她,就沒有東寧案的完美結案,沒有她,玄都觀不會是這樣的走向,沒有她”
傅今頓了一下,筷子重重敲了一下,“叮”一聲,杯聲長吟。
他拋下筷子,將那杯酒一飲而盡,說:“我等的這一天,就不會來”
時隔十年的首次秋獵,誰都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被妖人混進秋獵隊伍,鬧得半數的禁軍失去戰鬥力。還好陛下英明神武,將計就計,成功抓獲了妖人。
於是,僅僅兩天,秋獵就這麼草草結束了。
明微坐上馬車,看到外頭飄起了細雨。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
明微唸到一半就笑了。什麼時候,她也這麼感懷多思了
隔着車簾,紀凌的聲音傳過來:“表妹,你年紀輕輕的,說什麼少年壯年而今好端端把自己想老了。”
明微笑吟吟:“表哥說的是,以後再不強說愁了。”
想她少年青年,要麼學藝,要麼
“這就對了。”
明微扶着車窗,看着烏沉沉的天色。
漫長的秋獵隊伍,一眼望不到頭,也看不到楊殊在哪裏。
她覺得事情有點不對。
那天分頭行事,後來楊殊就沒找過她了。
她叫多福去問一句,結果阿綰說他不在。
別說完事需要雙方通個氣,哪怕不需要,他也會想盡辦法來見她纔對。
忽然不來見,怎麼想都有古怪。
要麼他不能來見,要麼
耳邊傳來馬嘶聲,一個騎士擋住了她的視線。
明微擡眼,意外地發現,竟然是玄非。
“別看了,他不會來的。”
明微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可這麼好聽的聲音,除了玄非觀主,還能是誰呢
她揉了揉發麻的耳朵,問:“你知道內情”
玄非笑了笑,不答反問:“你是不是早看出他面相有異”
明微頓了下。
玄非像在跟她說話,又像自言自語:“功夫不到家啊先前竟沒看出來,他的面相是改過的。”
“”
玄非轉過頭來,居高臨下看着她。俊朗的眉目,帶着贏了她的暢快:“你也有答不上話的時候”
明微忽地燦然一笑:“是啊我第一眼就發現他面相不對,你到現在才發現,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原以爲,虛行國師的嫡傳弟子應該你懂的”
玄非哼了聲,轉開頭:“看來你不想聽了。”說着,作勢欲拉繮繩。
“哎”明微叫住他,“這麼急着走,我會以爲你在喫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