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刺客殘月 >第二百三十四章 心結已解人難留(下)
    在聽完刑部、廷尉司、直指司幾位負責刑獄的官員彙報後,原本跟了塵聊得起勁兒的趙佑真,只淡淡地說了兩個字:“荒唐”

    帝王的話越短,意味着怒氣越重,底下的人便越發瑟瑟發抖。趙佑真不再理會他們,他穿上便裝,朝廷尉司走去,他要親自將梁翊接出來。衆人緊跟在他身後,在心裏盤算着要怎樣跟梁翊賠罪。梁翊性情寬厚,他們不擔心得不到他的原諒;他們更害怕的是被趙佑真責備,畢竟帝王發怒纔是最讓人擔心的。

    梁翊一早就聽說了趙佑真要來,他誰都不想見,便躺在牀上裝病。趙佑真一看到那間簡陋的耳房,臉色登時變得鐵青,可現在也來不及換房間了,衆官員只能暗自後悔。

    趙佑真不想在這裏跟他們發火,他徑直推開了門,沒想到映花竟然坐在牀邊。他心裏“咯噔”一下,心想這次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映花瞟了他一眼,將手中的藥碗放在一邊,面無表情地施了一禮,嘴上說道:“謝陛下不殺之恩。”

    趙佑真暗暗叫苦,他一把扶起妹妹,說道:“映花,我這也是沒辦法,我會好好補償你們的,別生氣了啊”

    映花冷不丁地將藥碗往地上一摔,“啪”得一聲將屋裏屋外的人全都嚇了一跳。梁翊本就是在裝病,差點兒坐起來拉住妻子,映花暗戳戳地給了使了個眼神,他纔沒坐起來。

    映花砸完碗還不算,又將茶杯茶壺全摔在了地上,才帶着哭腔說道:“過去兩年,我丈夫爲大虞國立了多少功勞,可又遭了多少暗算他每次立功之後,梁家上上下下不是歡欣鼓舞,而是提心吊膽,擔心這次又有什麼禍患。我已經聽夠對不起之類的話了,你們是不是都覺得,一個宅心仁厚的人,就不會傷心就會對你們的種種傷害一笑而過你們想錯了,別說我丈夫了,我的心也被你們傷得透透的了從今往後,我再也不允許丈夫爲大虞出一分力你就當我倆全都死了”

    映花說完,便嚎啕大哭起來。趙佑真被妹妹搶白一番,面子上掛不住,卻又無法反駁。他輕聲哄道:“映花,朝堂上的事情你不懂,外面還有很多大臣呢,你給我點兒面子行不行”

    沒想到這幾句話更讓映花憤怒:“事到如今,你不想着如何撫慰忠臣,還想着你的面子你明明連幾個佞臣都除不掉,連忠臣都保護不了,還算什麼明君說實話,我都替我丈夫感到不值”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打了一個冷戰映花和梁翊不愧是夫妻,當着皇上的面,還敢說這樣的話,簡直無異於找死。梁翊也裝不下去了,連滾帶爬地跳下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跟趙佑真說道:“如陛下所言,映花確實對朝堂之事一無所知,這些都是我抱怨的,陛下千萬別怪罪映花,治我一個人的罪就好了。”

    趙佑真臉色鐵青,他揚起巴掌,看架勢是想打映花。映花無畏地瞪着他,只是眼中閃着晶瑩的淚花,她說道:“別聽我丈夫胡言亂語,跟他沒關係。哥,這世上只剩下你我二人相依爲命了,若你不相信我是爲你好,那你就打死我吧打死我,也就沒人敢跟你說這些了,你今後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也不用再聽我聒噪了。”

    趙佑真像被雷劈了一樣,揚起的手掌僵在半空。映花的眼神是那樣委屈而又無助,在她眼裏,自己並不是坐擁天下的君主,只是她的哥哥。而如今,他確實只有這一個妹妹了。趙佑真胸口一痛,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伸手將梁翊拉了起來,緩了緩語氣問道:“聽說你受了點兒傷,沒什麼大礙了吧”

    “迴避下,只要靜養一段時間”

    “大夫說了,我夫君的脈象全都是亂的,他們也查不出原因來。所以我夫君必須得休息好長一段時間,還要細心觀察纔行。”

    映花衝着丈夫使了個眼色,便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丈夫的話。梁翊低頭淺笑,不再多做言語。趙佑真心知肚明,罵了句“就你聰明”,便問梁翊:“話說你也真夠厲害的,你怎麼知道陸勳有危險”

    梁翊將趙佑真當成自己人,便沒有顧忌,直接說了出來:“說實話,是祿喜祿公公告訴我的。他聽到了張英和王如意的對話,就跑來告訴我。如果祿公公肯出來作證,能不能證明張英和王如意有罪”

    趙佑真吃了一驚,說道:“是祿喜告訴你的”

    “是啊。”

    “這可如何是好前幾天祿喜打碎了朕的一個瓷瓶,朕讓王如意看着處理,結果祿喜被王如意痛打了一頓,可能撐不過這幾天了”

    梁翊大腦一片空白,就在

    一瞬間,他和趙佑真都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係。他不顧映花和趙佑真的阻攔,跌跌撞撞地朝宮裏跑去。他捉摸不透祿喜的性情,可他明裏暗裏幫了自己好幾次,這一次,他必須得幫祿喜一次。

    不知是他中毒之後體力下降,還是廷尉司和皇宮離得很遠,他心急如焚,卻遲遲沒有到達。祿喜的房間在天健宮最北邊那一排連着的小平房裏,前面的屋子太過高大氣派,將陽光全擋在了外面。祿喜躺在一排通鋪上,每喘一口氣都很費勁,幾個平時交好的小太監在旁邊暗自垂淚,無法分擔他的痛苦,只能商量如何讓他走得體面一點。

    或許是感覺到了什麼,祿喜蒼白的臉上突然浮起了一抹微笑,毫無焦點的眼珠子也有了一絲神采,他蠕動着乾涸的嘴脣,發出了含糊不清的聲音:“他他來了。”

    梁翊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腿都要跑斷了。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祿喜跟前,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幅毫無生氣的臉龐,泣不成聲地說:“祿喜,你別擔心,我姐姐是神醫,她一定會治好你的。”

    祿喜面色慘白,氣若游絲,卻笑着說:“我還能叫你一聲梁大哥嗎”

    “可以可以,以後也叫我梁大哥就好”

    祿喜神色哀傷,喃喃說道:“你能認我這個小弟,我就心滿意足了,也別談什麼以後了。”

    梁翊淚流滿面,不知如何是好,祿喜卻讓他的小兄弟們出去,他有幾句話要跟梁翊說。他的眼神一點點散了,那抹笑意卻還沒有消失:“梁大哥,你問過好幾次,我爲什麼要幫你,現在我快死了,終於可以告訴你了。”

    “其實真的不值一提,尤其是尤其是你有那麼多忠肝義膽的江湖朋友,那是你們出生入死才結下來的情誼跟他們一比,我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你還記得你剛當皇上的護衛時,在上林苑的那次比武嗎那時,你們十個箭術最好的人站成一排,瞄準二十步以外的弓靶子。那時正是秋天,天那麼高,那麼藍而你們那些武功蓋世的男兒,又是那麼的英姿颯爽。小時候,我跟大人沿街乞討,本來想去從軍的,可被大人騙了,進宮當了太監。從那兒以後,我最羨慕的,便是你們這些武官。”

    “那天我看你們射箭,看得入了迷,被王如意一陣斥責,我沮喪到了極點。後來,皇上看你們比試得很精彩,也想試試。我跟着他,走到你跟前,看着你認真地教皇上射箭。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竟然偷偷比試了一下,卻被你瞥見了。那時你對我笑了笑,從別人手中接過一把弓,拍拍我的肩膀,笑着問我,小兄弟,你要不要試一試”

    梁翊傷心過度,腦袋嗡嗡作響,若不是祿喜提起來,他根本就不記得這件小事了。祿喜說了太多的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強撐着說了下去:“在宮中的這十幾年,我過得謹小慎微,如履薄冰,靠着一步步努力,才能在皇上身邊伺候。就算別人尊稱我一聲祿公公,我也知道,在他們眼裏,我不過只是一個奴才,甚至是狗奴才,沒有人把我當人看。可在上林苑那一天,你是威風凜凜的御前侍衛,卻那麼自然地搭着我的肩,喊了我一聲小兄弟也就從那天起,我從心底認定了你這個大哥。可你太耀眼了,我只敢小心翼翼地幫你,不敢跟你稱兄道弟。哪怕只幫你一點點,我也我也心滿意足了。”

    梁翊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些,悲痛欲絕地說:“在我眼裏,你就是我的小兄弟,你何必顧慮那麼多遇到危險的時候,爲什麼沒有向我求助你真的將我當成大哥了麼”

    祿喜慘笑了幾聲,喘了好幾聲粗氣,纔有力氣繼續說了下去:“別說這些了。梁大哥,我在宮裏這麼多年,你是我見過的大臣當中,心眼最好的。可你真的不適合這裏,以後我也不能幫你了,你最好,最好”

    “祿喜,你別再說了,我這就帶你出宮,去找我姐姐”

    “不用了,我知道自己要死了”

    “你放心,我一定會爲你報仇的”

    祿喜瞳孔完全散了,用最後一絲力氣說:“梁大哥,千萬千萬別報仇,報仇最沒意思了,好好活着,就是對仇人最大的報復了”

    梁翊不知該如何說下去,祿喜笑了笑,說道:“我這輩子雖然悽苦,但是小時候,有一個爲我打抱不平的富家小公子臨死前,又有一位威震四方的大將軍來送我,我這輩子,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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