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喃把昨日帶出來的冷饅頭用牙磨進肚子裏,多了些力氣。 .

    打開包袱翻了翻,找到兩塊兒碎銀子和幾十枚銅板,揣進兜裏。

    還意外找到一件男式夾襖,正好,麻利換。

    看看胸前,一馬平川,也好,省得裹胸了。

    她放下頭髮重新挽了個書生髻,再揣好化妝包,帶袖箭,小心翼翼往湖邊走去。

    一路無人,她來到湖邊一叢隱蔽的蘆葦後頭,掬水洗淨了臉,纔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樣。

    和前世的自己有幾分相似,尤其是眉眼,只看半部分臉,還以爲是自己。

    不過自己瘦削,白淨秀氣,右眉尾一顆小小痣,襯得一雙桃花眼楚楚可憐。

    她拿出化妝包,輕車熟路撕下一截雙眼皮貼,將眼皮往下拉成單眼皮,貼膠,桃花眼立時變成了普普通通丹鳳眼。

    又將臉抹黃,眉棱處掃些陰影,多了些男兒陽剛的氣勢,又在鼻樑及兩側點些小麻子,照照化妝包裏的小鏡子,鏡人頓時變成了一個怯生生的普通少年郎。

    她站起身,緊了緊夾襖豎領,儘量擋住脖子,往外走去。

    往日繁華熱鬧的幽州城,一如變成灰燼殘垣的林府。

    燒塌的房梁,未洗淨血漬的白石板地,散落的鞋子或衣物,都在告訴人們這裏昨日曾經經歷過什麼。

    長街空空蕩蕩,少有人跡,偶爾有行人經過,都如兔子般驚驚慌慌打量一番對方,再小心翼翼擦身而過。

    燕喃還算鎮定。

    一來那少年說過,今日北蠻兵會被約束。

    二來,既然夏勇成了幽州的城主,那代表幽州不是送給北蠻糟蹋的。

    昨日的囂張劫掠之後,今日必會有些安撫舉措。

    所以當迎面過來一隊手持長槍的北蠻騎兵時,燕喃只是側着身子垂下頭,默不作聲站在一旁。

    那隊人並未多看她一眼,馳騁而過。

    燕喃鬆一口氣,一眼看見斜對過有家開着門的小茶館兒,定了定神,往裏走去。

    要找春柳,要打聽昨日那些人的消息,要打聽消息,茶館莫過於是最好的地方。

    那人既然能讓北蠻人聽命,想來是高官;他需要問北蠻人來確認夏勇的消息,說明他沒有直接接觸夏勇,不是夏勇那方的人。

    又是漢人高官,又不是夏勇的人,只有一種情況,這人是開封府派來和北蠻交接幽州的。

    “小二,一壺清茶,一碟糖衣花生。”

    燕喃撿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果然,有人在討論說府衙門口貼了告示,讓百姓莫驚慌,照常生活,今日新城主入城,幽州還是漢人管制,只再不屬大梁。

    從即日起,幽州轄內所有庶民除徭役兩年,減稅三成。

    “幸好是漢人管制,看來還有點活頭。”隔壁桌圍坐了七八個男子,有人滿足地嘆息。

    夏勇,燕喃咬着牙嚼了嚼這名字。

    茶館兒里人不多,清茶和花生很快送了來。

    燕喃撿了顆花生仁兒放到嘴裏,甜甜的外衣溶在舌尖,心頭又生酸澀。

    以前淵哥哥總帶她林府後門外那家茶鋪子喫各種糖果子,她最愛喫的是這糖衣花生。

    燕喃正想着,面前多了個人。

    “哼!”那人哼了一聲。

    燕喃詫異擡起眼來,一個頗爲魁梧的青年男子,約十八九歲,濃眉大眼,招風耳,雙手抱胸,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冷冷用鼻孔看着她。

    “這位兄臺何事?”燕喃有禮地一抱拳。

    哪知那男子“砰”一拳砸在燕喃桌,震得那碟花生仁兒一顫。

    “你這小王八蛋這麼軟骨頭?見到北蠻賊子還給人行禮?是男人嗎?蛋被割了?”那人氣憤難抑。

    燕喃擡頭往門外望去,正好看見自己剛纔所站的位置。

    原來是她遇北蠻人垂頭避諱,這人認爲自己在行禮呢。

    她冷冷一哼,這樣的人,她在二十一世紀見得多了。

    有點什麼事兒,罵起人來誰都歡,指指點點這個懦弱,那個無恥,那個又是蠢貨。

    真讓他,溜得誰都快。

    燕喃看也不看那人,“兄臺這麼有骨氣,也不知昨日北蠻進城的時候做什麼去了。”

    那人又是一拳砸桌,手往後一指,“昨日?特奶奶的要不是這幾個王八羔子把我打暈了,爺爺我不得手撕幾個北蠻賊子去?”

    燕喃默默往他身後看了看,那桌人聊得正歡,有人注意到燕喃的目光,這才發現那男子跑到燕喃這桌來了,立馬蹦出來將這人往回拉,一面不好意思道:“小兄弟抱歉,我們豆哥直脾氣,抱歉抱歉。”

    看來這人昨日是真被打暈了,原來不是慫貨啊!

    燕喃一轉念有了主意,依舊冷冷道:“兄臺既然一身正氣,怎麼不去找賣掉幽州的人算賬?反而替人歌功頌德起來。”

    那豆哥掙脫拉他的人,回過身來愕然道:“誰把幽州賣了?”

    他身後幾人也靜下來,驚訝地看向燕喃。

    燕喃冷笑:“新任城主,夏勇。”

    豆哥楞怔,“什麼意思?”

    “夏勇出賣了林將軍,大梁皇帝將幽州城拱手相送,各位還不知道吧?”

    茶鋪內驟然寂靜下來。

    衆人只知林家軍敗了,大梁敗了,北蠻入城,卻不知後頭還有這層關係?!

    “新任城主?”有人喃喃念着。

    “小兄弟,你這話可當真?”有個斯些的男子前抱拳問道。

    燕喃眼眶微紅,“若非如此,林家軍能擋住十萬西羌大軍,又怎麼會擋不住區區五萬北蠻?”

    “可有什麼證據?”那斯男子又問。

    “特奶奶的要什麼證據?我信!”豆哥一拍桌子,額青筋蹦得老高,“我不信林將軍打不過北蠻,定是了奸計!”

    “我也不信!

    “我也是!”

    “林家軍可是一個都沒回來,偏偏夏勇回來了!”

    “可不是,一定有問題!”

    茶鋪內頓時羣情洶涌,議論紛紛。

    燕喃擡起眼,“要找證據很簡單,只要你們找到近日從開封府來的京城大官,能知道幽州是不是被人送出去的!”

    “有京城大官來幽州嗎?”豆哥揪着眉問了一句。

    四下衆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搖搖頭。

    燕喃心一沉,連這些三教九流的人都不知道,她要哪兒去找春柳的下落?

    她忽然想起那冷冰冰的少年,該問問他的。

    燕喃一直在茶鋪內坐到天黑。

    鋪子外的燈籠燭火盈盈亮起時,她放下幾枚銅板,往外走去。

    長街往北,是府衙,街旁偶有窗口透着星星點點的燈光。

    長街一排排騎兵持槍往南,準備迎接新城主入城。

    燕喃捏了捏袖的袖箭,決定去府衙碰碰運氣。

    她七拐八彎穿過幾道衚衕,繞府衙走了一整圈,最後來到大門處南牆外。

    這地方不錯。

    是一片槐樹林,以前是衙門裏拴馬的地方,如今府衙守衛全跑了,林子空了出來。

    燕喃瞅準一棵合抱粗的大槐樹,搓了搓手,抱住往爬。

    還好,淵哥哥教給的爬樹功夫還沒落下。

    她看一椏枝繁葉茂的橫枝,靈活地往那處攀去,剛扒開那樹葉,對一雙眼,嚇得她一哆嗦差點從樹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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