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親王微側頭,殿中伺候的小宦官轉身往裏去,片刻後端了一方茶案出來。

    梁湛眼掃過去,瞳孔驟然縮緊,整個人似被一根利箭穿心釘在當場

    那茶案上只有兩樣物什,一個是青釉鳳竹韻紋酒壺,一個是一把裝在牛皮鞘裏的短匕

    梁湛的牙根酸了又酸,舌頭像壓了千斤重,動彈不得,手心一攥,裏頭溼漉漉的都是汗。

    “等你做選擇。”忠親王仍舊和藹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你放心吧,我很喜歡齊兒這個孩子。等你死了之後,我自會讓他稱帝,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忠親王含着笑道:“不過,他可能沒辦法留後了。你說衡兒沒有帝王命,那他的兒子呢,或許有吧。”

    梁湛緩緩閉上眼,從肩到手腕,止不住的打顫,忠親王都知道

    忠親王從一開始就知道

    這怎麼可能莫非,蕭如惜出賣了他

    不可能的

    是她親手抱走齊兒再換回來梁宛茹,她不可能再把自己給賣了

    梁湛心一橫,顫着牙關道:“王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忠親王幽幽嘆了一口氣,臉上笑容收斂下來,手頭的核桃轉了又轉,淡淡道:“梁湛,咱們相識,打從如惜嫁入你梁府時算起,也有二十個年頭了吧有些話,也該攤開來說一說了。”

    梁湛額上全是汗,臉色比那酒盞釉色還青,說不出一句話來。

    忠親王自顧自道:“一開始我是完全信你的,也很感激你。你不但想法子讓梁府人過上好日子,也給了我們王府不少好處,這些恩情,我都記着。那會兒我不過是個冷板凳王爺,又瘸了一條腿,在京城裏沒有丁點兒位置,便是崔更見了我,都眉毛笑眼睛不笑的。若不是你全力相幫,我們王府這二十年日子也不會這麼好過。”

    梁湛隨着他的言語,想到過往的一幕幕。

    他重生回來之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找到聖女,而要找聖女得寶得天下,必須有人相助,所以他第二個念頭就是找到忠親王合作。

    忠親王不但是他梁府的親家,也是在永寧帝和太子相繼歿了之後掌天下之權的人

    所以他利用重生的優勢,一方面帶領梁府人發家致富,另一方面極力遊說忠親王相信他有預知未來之事的本領,與他互相倚重,互爲支撐,先一起賺夠錢,再一起爭天下。

    他以爲忠親王性子敦厚和善,好把控,這麼多年,除了蕭如惜死的時候他對他發過脾氣,其他不管什麼時候,他都是笑呵呵的和善模樣。

    梁湛何曾想到過,就是這樣的忠親王,會在最後關頭過河拆橋

    忠親王很喜歡這樣坦白說話的感覺,也許是憋了太久,一開口就綿綿不絕:“你把我的心思看得很準,我恨,恨極了先帝和我那個哥哥。”

    他本眯成一條線的眼縫裏迸

    出光來,“在邊疆沙場拼命的是我,會帶兵打仗的是我,會國策謀略的還是我,那個廢物會什麼就因爲他是皇后肚子裏託生的,就因爲他比我早出生幾年,我就活該提着腦袋給他拼命不但拼出去我自己一條腿,還賠上我的琅兒那是我最鍾愛的孩子”

    他胸口起伏起來,又咳了兩聲,說完這句微微頓了一會兒,似乎讓自己激動的情緒緩緩平復下來,手頭的核桃轉了兩圈,方繼續蒼涼着道:“他怎麼對我的一個空頭王爺封號就把我給打發了在他眼裏,我哪裏是兄弟,只不過是個再沒利用價值的廢物當時人都說,堂堂王府裏的總管,還不如崔府一個看門人”

    “所以我要感謝你”他話題忽一轉,又回到梁湛身上來,神態也恢復平靜,“起初我並不太相信你的話,畢竟重生一世,這種事太過荒謬。以半信半疑的想法,借你的力讓我王府過上了好日子。真正信你,還是在先帝從北蠻回來之後。你說他的命數未盡,北蠻不會要他性命,我起初不信,直到北蠻人果真提了要求出來,我才徹底相信你說的一切,也相信,那寶藏確實有扭轉乾坤之力這件事,確實是你立功”

    梁湛這會兒也漸漸平靜下來,一面聽忠親王敘舊,一面在心裏打着其他算盤,要他就這麼認輸不可能

    他試着從感情上拉回些底氣,深吸一口氣,跪下地苦口道:“王爺明鑑,臣這些年,確實是真心實意希望王爺能得這天下又因爲知道世子的命所以”

    忠親王眯眼一笑,也不叫他起身,繼續道:“你知道我衡兒命不長久,所以纔將自個兒親兒子送上門來可是讓梁少宰操心了那你又隱瞞下夫人的桑族身份又是爲何呢”

    梁湛心裏“咯噔”一響,忠親王連這些都知道

    那麼燕喃的身份

    忠親王似乎看穿了梁湛的心思,微活動活動上身,接着道:“你在想,我怎麼會知道的吧其實判斷一個人有沒有隱瞞有沒有作假很簡單。那就是,看他的慾望和他的行爲是不是表現一致如果不一致,那麼他的行爲就一定有貓膩。

    “你去北地時我就有些奇怪,你第二年科考在即,卻匆匆要去北地作甚只不過那時候我沒有餘力派人去跟着你看你到底做什麼,但你帶回來的那女子確實太奇怪,無背景,無家世,你匆匆忙忙就要娶她爲妻。這和你找到我,說想要出人頭地的慾望太不一致以你那種奮發要強的心思,又怎麼會在婚姻大事上如此感情用事呢”

    梁湛忍不住擡袖拭了一把汗,忠親王對他看得太準

    或者是,他太信任這個同盟,也太把他的一貫僞裝當成了真身

    “而你又說你有辦法從苗疆找到遺失的燕子令,那時候我就對燕眉的身份起了疑,你別忘了,雖然我不是皇家嫡系,沒有權利知道燕子令的祕密,但是。”忠親王用手指捏捏下巴一笑,“我琅兒在苗疆帶兵平了靖南王府,駐守苗疆多年,對苗疆的這些破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若不是爲了燕子令,先帝又怎麼會費大力氣滅靖南王”

    梁湛心裏一哆嗦,蕭琅死得太久,他把這茬兒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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