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亞力森都在給我介紹社區的情況。但從派出所到小區,他的話總是被熟人無數次折斷。
“每一個小區都是一個社會。雖然場景相似,但情況各異樣。比如這棟爛尾樓”
我這才注意到我們已經站在這幢“殘廢工程”跟前。一座被擱淺的建築把各種不協調的感覺演繹到了極致:新新的磚牆,灰白的水泥臺階,黑洞洞的窗子和門洞,五彩繽紛的窗戶紙組合成一種怪異的墮落。
“開發商的錢被騙走後無力再支撐下去,留下這個殘肢冷體孤苦地守候着春天的到來。”亞力森說,“進去看看吧,很長時間沒有來檢查了。不知道里面的垃圾是不是已經處理了。”
“這些也是我們警察的執法範圍嗎”
他笑了,“除了生兒育女。”
我們正準備朝地下室走,突然,亞力森的手機響了起來。通話時間很短。掛上手機,急得像踩到了地雷,“快走,11號樓的迪裏努爾家下水道堵了。”
“下水道”我頭大,“哦,不屬於生兒育女。”
“這裏的老房子建築上有問題,經常發生這種情況。”
“每次都是這樣嗎”
“也不全是。迪裏努爾離婚了,一個人帶着孩子,挺難的。”
多事之秋。我們用了將近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才疏通那個頑固的工程。看看到了開飯時間,從迪裏努爾家出來後我們便直接回了派出所。
季節在秋天最後的日子留下一抹濃濃的紅。爬山虎在清晨透明的陽光光線下越發格調驚豔,一如風情卓越的香山紅葉。掛在牆上的葉片裝幀成一幅橘色的圖案。一片葉子從我們面前悠然飄落,亞力森孩提一樣跑過去將它捧在手裏,輕輕掬起,用手指捻動葉莖,美麗的葉子柔情旋轉,宛如起舞的蝴蝶,斑斕而又和婉。
感覺有時就是一片葉子,從我心裏輕輕劃過。在我眼裏原本直覺麻木的警察卻原來也有着這麼細膩的情感其實也不應該奇怪,亞力森本來就是一位攝影愛好者。
我們今天的任務是去昨天沒有完成檢查的爛尾樓。剛剛走到派出所門口,值班的民警便大聲叫喊起亞力森的名字。“你們的絲路花雨小區有警情,快去處警。”
又是絲路花雨
我們根本來不及反應這次的警情會是什麼。跑出門的時候,秦晉已經在車上等我們。跳上車,警車便一頭扎進車水馬龍的街道。
一路上,大家都負載着沉重的心情,掛着灰濛濛的表情,誰都沒說一句話。警車鑽進窄窄的巷道,最後在那座爛尾樓前面停了下來。
街道辦的工作人員在門口等着我們。我們剛下車,便聽到他們講述事情經過。一上班,他們帶着工人來清理垃圾,工人一下地下室,突然大叫着跑了出來在裏面發現一個被綁架的女孩,不知道是死是活。再也沒人趕緊去,就打電話報了警。
我們很快朝地下室跑進去。黑洞洞的樓道口撲來一股又酸又潮的黴味。秦晉打着手電,很快看到了那位被綁在一根水泥柱子上的披頭散髮的女孩。
“可能已經死了。”一名街道辦的工作人員說,“一動不動。”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還有些驚恐未定的顫抖。
亞力森用手觸摸了一下女孩的臉,突然
秦晉打電話的時候,我和亞力森一邊試圖喊醒她,一邊準備把她從水泥柱上解救下來。
等我們到她身後時大喫一驚女孩的手腕上竟然是用一副明晃晃的手銬銬在水泥柱上
我剛要伸手去動那副手銬,突然聽到秦晉大叫:“別動”
我退到後面,看着秦晉從口袋裏取出一雙手套,戴上後,取出手銬鑰匙,小心翼翼地插進手銬的鎖孔內,轉動了半天,卻沒有打開手銬,氣急敗壞地說:“怎麼回事”
亞力森也帶上手套,單腿跪下來接過,試了半天,搖搖頭,“這狗東西的好像是把手銬鎖子搞滑了。”
秦晉又接過去開了半天,仍沒有打開,站起來的時候已經滿頭大汗。“快求助吧。給耿所長打電話。”
醫生和護士趕到後,很快對女孩進行了檢查。
“怎麼樣”亞力森問。
“心跳還在,但過於緩慢。必須馬上進行搶救,否則,一切都來不及了。”
“能先在這裏進行搶救嗎”秦晉說,“手銬出問題了,一時還不能卸下來。”
醫生搖搖頭,“剛纔檢查時我看到了,手銬的一個銬環已經陷入女孩胳膊的肉內,那隻胳膊血液循環肯定出現了問題,整個上肢都出現了浮腫,有壞疽的危險。輸液只會加劇壞疽的可能性。現在不可能對她採取重大急救措施,只能等打開手銬。”
我們只能焦急的等待着救援人員的趕到。大家都拼命地看着手錶,那一刻,時間像哮喘病人喘息一樣艱難。
耿所帶人趕到後,馬上用帶來的全部工具進行了開鎖嘗試。但一次又一次都失敗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不能再耽誤了”耿所說,“馬上向局裏報告,請求119支援。”
十五分鐘後,消防官兵趕到。一名武警戰士用帶來的一柄大液壓剪,一下夾斷了手銬中間的鎖鏈。女孩很快被放到擔架上,擡到了門外。
武警戰士端起女孩另只胳膊,已經被卡成了醬紫色。
武警戰士面露難色,“陷得太深,”他說,“根本沒辦法下剪。如果利用液壓剪對手銬的連接部位強行剪斷,會導致手銬錯位,更容易傷害到手腕。”
“能不能用螺絲刀與錘子將手銬空隙擴大,達到液壓剪的作業空間”耿所長問。
“不行的,手銬全部陷進肉裏了,稍一觸動就會傷到手腕。”
分局和市局領導趕到現場後,立即開始研究對那隻胳膊的解救方案。經過激烈討論,最後決定採用可能會傷害小一點的氧氣切割。
爲了把對女孩胳膊的傷害減少到最小程度,請來的高級切割工程師首先對已經被夾斷的那個銬環進行了研究,選擇好了切割位置。然後把毛巾沾溼水,嚴密裹在銬環的周圍,保護好女孩的皮膚後,纔開始點燃。
紅色火苗慢慢移到銬環上的時候,在場的全部人員都屏住了呼吸。我可以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音,而且還有一些被切割的痛。
切割進行得如此緩慢,每進行幾秒鐘都要停下來在毛巾上澆上水。切割產生的熱量足以灼傷皮膚。幾分鐘的切割時間,讓人感覺到了生命中最難捱的窒息。
隨着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這副罪惡的手銬應聲落地。所有人都長長出了一口氣。醫生護士馬上將女孩擡進救護車內,隔着緩緩升起的車玻璃,我看到了裏面的人一陣手腳忙亂。
刑警大隊的技術人員協助我們對現場進行了勘察、拍照和技術處理,並帶走了那副負罪累累的手銬後離開了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