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韓非子 >第35章
    難勢

    慎子曰:飛龍乘雲,騰蛇遊霧,雲罷霧霽,而龍蛇與螾螘同矣,則失其所乘也。故賢人而詘於不肖者,則權輕位卑也。不肖而能服於賢者,則權重位尊也。堯爲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爲天子,能亂天下。吾以此知勢位之足恃,而賢智之不足慕也。夫弩弱而矢高者,激於風也。身不肖而令行者,得助於衆也。堯教於隸屬而民不聽,至於南面而王天下,令則行,禁則止。由此觀之,賢智未足以服衆,而勢位足以缶賢者也。

    應慎子曰:飛龍乘雲,騰蛇遊霧,吾不以龍蛇爲不託於雲霧之勢也。雖然,夫擇賢而專任勢,足以爲治乎則吾未得見也。夫有云霧之勢,而能乘遊之者,龍蛇之材美之也。今雲盛而演弗能乘也,霧釀而蛆不能遊也,夫有盛雲醴霧之勢而不能乘遊者,螾螘之材薄也。今桀、紂南面而王天下,以天子之威爲之雲霧,而天下不兔乎大亂者,桀、紂之材薄也。且其人以堯之勢以治天下也,其勢何以異桀之勢,亂天下者也。夫勢者,非能必使賢者用己,而不肖者不用己也,賢者用之則天下治,不肖者用之則天下亂。人之情性,賢者寡而不肖者衆,而以威勢之利濟亂世之不肖人,財是以勢亂天下者多矣,以勢治天下者寡矣。夫勢者,便治而利亂者也,故周書曰:毋爲虎傅翼,將飛入邑,擇人而食之。夫乘不肖人於勢,是爲虎傅翼也。桀、紂爲高臺深池以盡民力,爲炮烙以傷民性,桀、紂得成四行者,南面之威爲之翼也。使桀、紂爲匹夫,未始行一而身在刑戮矣。勢者,養虎狼之心而成暴#1亂之事者也,此天下之大患也。勢之於治亂,本末有位也,而語專言勢之足以治天下者,則其智之所至者淺矣。夫良馬固車,使臧獲御之則爲人笑,王良御之而日取千里。車馬非異也,或至乎千里,或爲人笑,則巧拙相去遠矣。今以國位爲車,以勢爲馬,以號令爲轡,以刑罰爲鞭筴,使堯、舜御之則天下治,桀、紂御之則天下亂,則賢不肖相去遠矣。夫欲追速致遠,不知任王良,欲進利除害,不知任賢能,此則不知類之患也。夫堯、舜亦治民之王良也。

    復應之曰:其人以勢爲足恃以治官。客曰必待賢乃治則不然矣。夫勢者,名一而變無數者也。勢必於自然,則無爲言於勢矣。吾所爲言勢者,言人之所設也。今日堯、舜得勢而治,桀、紂#2得勢而亂,吾非以堯、桀爲不然也。雖然,非一人之所得設也。夫堯、舜生而在上位,雖有十桀、紂不能亂者,則勢治也。桀、紂亦生而在上位,雖有十堯、舜而亦不能治者,則勢亂也。故曰:勢治者則不可亂,而勢亂者則不可治也。此自然之勢也,非人之所得設也。若吾所言,謂人之所得勢也而已矣,賢何事焉何以明其然也客曰:人鬻矛與楯者,譽其楯之堅,物莫能陷也,俄而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物無不陷也。人應之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應也。以爲不可陷之楯與無不陷之矛,爲名不可兩立也。夫賢之爲勢不可禁,而勢之爲道也無不禁,以不可禁之勢,此矛楯之說也。夫賢勢之不相容亦明矣。且夫堯、舜、桀、紂千世而一出,是比肩隨踵而生也,世之治者不絕於中。吾所以爲言勢者,中也。中者,上不及堯、舜而下亦不爲桀、紂,抱法處勢則治,背法去勢則亂。今廢勢背法而待堯、舜,堯、舜至乃治,是千世亂而一治也。抱法處勢而待桀、紂,桀、紂至乃亂,是千世治而一亂也。且夫治千而亂一,與治一而亂千也,是猶乘驥餌而分馳也,相#3去亦遠矣。夫棄隱栝之法,去度量之數,使奚仲爲車,不能#4成一輪。無慶賞之勸,刑罰之威,釋勢委法,堯、舜戶說而人辯之,不能治三家。夫勢之足用亦明矣,而日#5必待賢則亦不#6然矣。且夫百日不食以待梁肉,餓者不活。今待堯、舜之賢乃治當世之民,是猶待梁肉而救餓之說也。夫曰良馬固車,臧獲御之則爲人笑,王良御之則日取乎千里,吾不以爲然。夫待越人之善海遊者以救中國之溺人,越人善遊矣,而溺者不濟矣。夫待古之王良以馭今之馬,亦猶越人救溺#7之說也,不可亦明矣。夫良馬固車,五十里而一置,使中手御之,追速致遠.可以及也,而千里可日致也,何必待古之王良乎且御,非使王良也,則必使臧獲敗之。治非使堯、舜也,則必使桀、紂亂之。此味非飴蜜也,必若萊亭歷也。此則積辯累辭,離理失術,兩未之議也,奚可以難,失道理之言乎哉客議未及此論也。

    問辯

    或問曰:辯安生乎對曰:生於上之不明也。問者曰:上之不明因生辯也何哉對曰:明主之國,令者言最貴者也,法者事最適者也。言無二貴,法不兩適,故言行而不軌於法令者必禁。若其無法令而可以接詐應變生利揣事者,上必採其言而責其實,言當則有大利,不當則有重罪,是以愚者畏罪而不敢言,智者無以訟,此所以無辯之故也。亂世射不然,主上有令而民以文學非之,官府有法民以私行矯之,人主顧漸其法令,而尊學者之智行,此世之所以多文學也。夫言行者,以功用爲之的殼者也。夫砥礪殺矢而以妄發,其端未嘗不中秋毫也,然而不可謂善射者,無常儀的也。設五寸之的,引十步之遠,非羿、逢蒙不能必中者,有常也。故有常則羿、逢蒙以五寸的爲巧、無常則以妄發之中秋毫爲拙。今聽言觀行,不以公用爲之的殼,言雖至察,行雖至堅,則妄發之說也。是以亂世之聽言也,以難知爲察,以博文爲辯。其觀行也,以離羣爲賢,以犯上爲抗。人主者說辯察之言,尊賢抗之行,故夫作法術之人,立取捨之行,別辭爭之論,而莫爲之正。是以儒服帶劍者衆,而耕戰之士寡。堅白無厚之詞章,而憲令之法息。故曰上不明則辯生

    焉。

    問田

    徐渠問田鳩曰:臣聞智士不襲下而遇君,聖人不見功而接上。令陽成義渠,明將也,而措於毛伯。公孫亶回,聖相也,而關於州部。何哉田鳩曰:此無他故異物,主有度,上有術之故也。且足下獨不聞楚將宋肌而失其政,魏相馮離而亡其國。二君者驅於聲詞,眩乎辯說,不試於毛伯,不關乎州部,故有失政亡國之患。由是觀之,夫無毛伯之試,州部之關,豈明主之備哉

    堂谿公謂韓子曰:臣聞服禮辭讓,全之術也。修行退智,遂之道也。今先生立法術、設度數,臣竊以爲危於身而殆於驅。何以效之所聞先王術曰:楚不用吳起而削亂,秦行商君而富強,二子之言已當矣,然而吳起支解而商君車裂者,不逢世遇主之患也。逢遇不可必也,患禍不可斥也,夫舍乎全遂之道而肆乎危殆之行,竊爲先生無取焉。韓子曰:臣明先生之言矣。夫治天下之柄,齊民萌之度,甚未易處也。然所以廢先王之教二而行賤臣之所取者,竊以爲立法術,設度數,所以利民萌,便衆庶之道也。故不憚亂主闇上之患禍,而必思以齊民萌之資利者,仁智之行也。憚亂主間上之患禍,而避乎死亡之害,知明而不見民萌之資夫利身者,貪鄙之爲也。臣不忍向貪鄙之爲,不敢傷仁智之行。先王有幸臣之意,然有大傷臣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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