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少爺的劍 >第11章 劍在人在
    所以他走了。

    夜色更深,謝王孫慢慢的穿過黑暗的庭院,走上後院中的小樓。

    小樓上燈火淒涼,一個衰老而憔悴的婦人,默默的坐在孤燈邊,彷彿在等待。

    她等的是什麼人

    謝王孫看見她,目中立刻充滿憐惜,無論誰都應該看得出他的情感。

    他們是相依爲命的夫妻,已歷盡了人世間一切悲歡和苦難。

    她忽然問:“阿吉還沒有回來”

    謝王孫默默的搖了搖頭。

    她衰老疲倦的眼睛裏已有了淚光,聲音裏卻充滿了信心。

    她說:“我知道他遲早一定會回來的,你說是不是”

    謝王孫道:“是的。”

    一個人只要還有一點希望,生命就是可貴的。

    希望永遠在人間。

    夜色深沉。黑暗的湖水邊,只有一點燈光。

    燈光是從一條快船的窗戶下透出來的,謝掌櫃正坐在燈下獨酌。

    燕十三默默的走上船,默默的在他對面坐下,倒了杯酒。

    謝掌櫃看見他,眼睛裏就有了笑意。

    船離岸慢慢的駛入淒涼的夜色中,靜靜的湖水間。

    燕十三已喝了三杯,忽然問道:“你知道我會回來”

    謝掌櫃笑了笑,道:“否則我爲何等你”

    燕十三擡起頭,盯着他,道:“你還知道什麼”

    謝掌櫃舉杯,道:“我還知道這酒很不錯,不妨多喝一點。”

    燕十三也.笑了,道:“有理。”

    輕舟已在湖心。

    謝掌櫃彷彿已有了酒意,忽然問道:“你看見了那柄劍”

    燕十三點點頭。

    謝掌櫃道:“只要那柄劍仍在,神劍山莊就永遠存在。”

    他輕輕嘆了口氣,慢慢的接着道:“就算人已不在了,劍卻是永遠存在的。”

    燕十三掌中也有劍。他正在凝視自己掌中的劍,忽然走了出去,走出船艙,走上船頭。

    湖上一片黑暗。他忽然拔出了他的劍,在船上刻了個“十”字,然後他就將這柄已跟隨他二十年,已殺人無算的劍投入了湖心。

    一陣水花濺過,湖水又歸於平靜。劍卻已消沉。

    謝掌櫃喫驚的看着他,忍不住問道:“你爲什麼不要這柄劍”

    燕十三道:“也許我還會要的,那時我當再來。”

    謝掌櫃道:“所以你在船頭刻了個“十”字,留做標布”

    燕十三道:“這就叫刻舟求劍。”

    謝掌櫃道:“你知道這是件多麼愚蠢的事”

    燕十三道:“我知道”

    謝掌櫃道:“既然知道,爲什麼要做”

    燕十三笑了笑,道:“因爲我忽然發覺,一個人的一生中,多多少少總應該做幾件愚蠢的事,何況”

    他的笑容中帶着深意:“有些事做得究竟是愚蠢還是明智常常是誰都沒法子判斷的。”

    靜靜的湖水,靜靜的夜色,人仍在,名劍卻已消沉。

    人仍在,可是人在何處

    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

    秋殘,冬至,酷寒。

    冷風如刀,大地荒漠,蒼天無情。

    浪子已無淚。

    阿吉迎着撲面的冷風,拉緊單薄的衣襟,從韓家巷走出來。他根本無處可去。

    他身上已只剩下二十三個銅錢。可是他一定要離開這地方,離開那些總算以善意對待過他的人。

    他沒有流淚。

    浪子已無淚,只有血,現在連血都幾乎冷透。

    韓家巷最有名的人是韓大奶奶,韓大奶奶在韓家樓。

    韓家樓是個妓院。他第一次看見韓大奶奶,是在一張寒冷而潮溼的牀鋪上。

    冷硬的木板牀上到處是他嘔吐過的痕跡,又髒又臭。

    他自己的情況也不比這張牀好多少。他已大醉了五天,醒來時只覺得喉乾舌燥,頭痛如裂。

    韓大奶奶正用手叉着腰,站在牀前看着他。

    她身高七尺以上,腰圍粗如水缸,粗短的手指上戴滿了黃金和翡翠戒指,圓臉上的皮膚很緊,使得她看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些,心情好的時候,眼睛裏偶爾會露出孩子般的調皮笑意。現在她的眼睛裏連一點笑意都沒有。

    阿吉用力揉了揉眼,再睜開,好像想看清站在他牀前的究竟是個男人,還是個女人。

    像這樣的女人確實不是時常都能見得到的。

    阿吉掙扎着想坐起來,宿醉立刻尖針般刺入了他的骨髓。

    他嘆了口氣,喃喃道:“這兩天我一定喝得像是條醉貓。”

    韓大奶奶道:“不像醉貓,像死狗。”

    她冷冷的看着他:“你已經整整醉了五天。”

    阿吉用力按住自己的頭,拼命想從記憶中找出這五天干了些什麼事,可是他立刻就放棄了。

    韓大奶奶道:“你是從外地來的”

    阿吉點點頭。

    不錯,他是從外地來的,遙遠的外地,遠得已令他完全不復記憶。

    韓大奶奶道:“你有錢”

    阿吉搖搖頭。這一點他還記得,他最後的一小錠銀子也已用來買酒。可是那一次他酒醉何處

    他也忘了。

    韓大奶奶道:“我也知道你沒有,我們已將你全身上下都搜過,你簡直比條死狗還窮”

    阿吉閉上了眼。他還想睡。

    他骨髓中的酒意已使他的精力完全消失,他只想知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要問我”

    韓大奶奶道:“只有一句。”

    阿吉道:“我在聽。”

    韓大奶奶道:“沒有錢的人,用什麼來付賬”

    阿吉道:“付賬”

    韓大奶奶道:“這五天來,你已欠下這裏七十九兩銀子的酒帳。”

    阿吉深深吸了口氣,道:“那不多。”

    韓大奶奶道:“可惜你連一兩都沒有。”

    她冷冷的接着道:“沒錢付賬的人,我們這裏通常只有兩種法子對付。”

    阿吉在聽。

    韓大奶奶道:“你是想被人打斷一條腿,還是三根肋骨”

    阿吉道:“隨便。”

    韓大奶奶道:“你不在乎”

    阿吉道:“我只想請你們快點動手,打完了好讓我走。”

    韓大奶奶看着他,眼睛裏已有了好奇之意。這個年輕人究竟是什麼人

    爲什麼會變得如此消沉落魄他心裏是不是有什麼解不開的結忘不了的傷心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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