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經墨道:“我本來只想殺一個的,現在想想,還有兩個也一樣該死”
謝曉峯道:“他們都很對不起你”
施經墨咬着牙,目中現出怒火,就好像仇人已經在他眼前,他隨時都可以將他們的頭顱砍下。
謝曉峯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你還有許多日子可以活,所以你也只有眼看着他們逍遙自在的活下去,很可能活得比你還陝活。”
施經墨癡癡的怔了很久,握緊的雙拳漸漸放鬆,目中的怒火也漸漸消失,黯然道:“不錯,就因爲我還可以活下去,所以也只有讓他們活下去。”
他的聲音充滿了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傷,能夠活下去,對他來說,竟似已變成種負擔。
他忍不住在心裏問自己。
一個人要繼續活下去,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謝曉峯忽然轉過臉,盯着簡傳學,道:“你呢”
簡傳學本來一直在沉思,顯然也被這問題嚇了一跳:“我”
謝曉峯道:“你是個很有才能的人,出身好,學問好,而且剛強正直,想必一直都受人尊敬,你自己當然也不敢做出一點超越規矩禮教的事。”
簡傳學不能否認。
謝曉峯道:“可是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你會去幹什麼”
簡傳學道:“我我會去好好的安排後事,然後靜靜的等死。”
謝曉峯道:“真的”
他目光如利刃,彷彿已刺入他心裏:“你說的全是真話”
簡傳學點下頭,忽又擡起,大聲道:“不是真話,完全不是。”
他一口氣喝了三杯酒,可大聲道:“如果我只能再活三天,我會去大喫大喝,狂嫖爛賭,把全城的婊子都找來,脫光了跟她們捉迷藏。”
他父親喫驚的看着他,道:“你你怎麼會想到要做這種事”
謝曉峯道:“這種事本來就很有趣,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你說不定也會去做的”
簡傳學道:“我我”
謝曉峯道:“只可惜你們都還要活很久,所以你們心裏就算想得要命,也只能偷偷的在心裏想想而已。”
簡傳學終於嘆了口氣,苦笑道:“老實說,我簡直連想都不敢想。”
一個二十八九歲的俏孃姨,正捧着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紅燜鴨子走進來。
謝曉峯忽然問她:“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了,你想幹什麼”
這孃姨也被問得吃了一驚,遲遲的說不出話。
小弟沉着臉,道:“謝先生既然在問你,你就要說老實話。”
這孃姨又害羞,又害怕,終於紅着臉道:“我想嫁人。”
謝曉峯道:“你一直都沒有嫁”
這孃姨道:“沒有。”
謝曉峯道:“爲什麼不嫁”
這孃姨道:“我從小就被賣給人家做丫環,能嫁給什麼樣的男人有什麼樣的男人肯娶我”
謝曉峯道:“可是你若只能活三天,就不管什麼樣的人都要嫁”
這孃姨道:“只要男人就行,只要是活男人就行。”
她臉上因此已發興奮的光,忽然又大笑:“然後我就殺了他。”
二十七八的大姑娘,要嫁人並不奇怪,後面這句話,卻叫人想不通了。
大家又吃了一驚:“你既然已經嫁給了他,爲什麼又要殺了他”
這孃姨道:“因爲我沒有做過寡婦,我還想嚐嚐做寡婦是什麼滋味。”
大家面面相覷,想笑,又不能笑,誰都想不到這樣一個女人,會有這麼荒唐,這麼絕的想法。
這孃姨道:“只可惜我還不會死,所以我非但做不了寡婦,還很可能連嫁都嫁不出去。”
她低着頭,輕輕嘆了口氣,放下手裏的飯,低着頭走出了門。
過了很久,座上忽然有個人在喃喃自語:“如果我只能活三天,我一定娶她。”
這個人叫於俊才,也是位名醫,卻偏偏生得奇形怪狀,不但駝背跛腿,而且滿臉麻子。
謝曉峯道:“你真的想娶她”
於俊才道:“這女人又幹淨,又標緻,能娶到這樣的老婆,已經算是福氣,只可惜”
謝曉峯道:“只可惜你既然還不會死,就得顧全你們家的面子,總不能把個丫頭用八人大轎娶回去。”
於俊才只有點頭、嘆氣、苦笑、喝酒。
謝曉峯又大笑。大家就看着他笑。
謝曉峯道:“剛纔你們都想問我,一個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人,怎麼還能笑得出現在你們爲什麼不問了”
沒有人回答,沒有人能回答。
謝曉峯自己替他們回答:“因爲現在你們心裏都在偷偷的羨慕我,因爲你們心裏想做,卻不敢去做的事,我都可以去做。”
一個人若能痛痛快快,隨心所欲的幾天,我相信一定會有很多人會在心裏偷偷的羨慕。
於俊才已經喝了兩杯酒,忽然問:“你呢在這三天裏,你想幹什麼”
謝曉峯道:“我要你娶她。”
於俊才又一驚:“娶誰”
謝曉峯道:“我義妹。”
於俊才道:“你義妹誰是你義妹”
謝曉峯忽然衝出去,將躲在門外偷聽的俏孃姨拉了進來。
“我的義妹就是她。”
於俊才怔住。
俏孃姨也怔住。
謝曉峯道:“你姓什麼,叫什麼”
這孃姨低下頭,道:“做丫頭的還有什麼姓,主人替我取了個名字,叫芳梅,我就叫芳梅”
謝曉峯道:“現在你已有了姓,姓謝”
芳梅道:“姓謝”
謝曉峯道:“現在你是我的義妹,我姓謝,你不姓謝姓什麼”
芳梅道:“可是你你”
謝曉峯道:“我就是翠雲峯,綠水湖,神劍山莊,謝家的三少爺謝曉峯。”
芳梅彷彿聽過這名字:“謝家的三少爺謝曉峯”
謝曉峯道:“不管誰做了謝家三少爺的義妹,都絕對不是件丟人的事”
他指着於俊才:“這個人雖然不是個美男人,卻一定是個好丈夫。”
芳梅的頭垂得更低。
謝曉峯拉起她的手,放在於俊才手裏:“現在我宣佈你們已經成夫婦,有沒有人反對”
沒有,當然沒有。
這是喜事,很不尋常的喜事,完全不合規矩,甚至已有點荒唐。
可是無論什麼樣的喜事,都能使人的精神振奮些,只有施經墨,還是顯得很沮喪。
謝曉峯慢慢的走過去,忽然問:“那個人是你的朋友”
施經墨道:“哪個人”
謝曉峯道:“對不起你的人。”
施經墨握緊雙拳:“我我一直都拿他當朋友,可是他”
謝曉峯道:“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施經墨閉緊了嘴,連一個字都沒有說,眼睛裏卻已有淚將流。
這件事他既不忍說,也不能說。
無論多麼大的仇恨,多麼深的痛苦,他都可以咬着牙忍受,可是卻無法
忍受這件事帶給他的羞辱。
謝曉峯看着他,目中充滿同情:“我看得出你是個老實人。”
施經墨垂下頭:“我只不過是個沒有用的人。”
老實人的意思,本來就通常都是沒有用的人。
謝曉峯道:“可是你至少讀過書。”
施經墨道:“也許就因爲我讀過書,所以纔會變得如此無用”
謝曉峯道:“有用。”
施經墨笑了,笑容中充滿自嘲與譏誚:“有用有什麼用”
謝曉峯譏道:“有時用筆也一樣能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