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葉城機場,所有人臉上都帶着疲累的神色。

    許薔戴了鴨舌帽和墨鏡,掩飾着臉上的憔悴,她快步下了飛機,向vip通道走去,陳嫵正在那裏等她。

    陳嫵一見她,便道:“怎麼氣色這麼差”

    許薔啞聲說:“昨天沒睡着。”

    陳嫵一手牽過她,帶着她走向停車場。

    坐在車上,陳嫵上下打量她一番,問:

    “怎麼忽然改簽到這麼早”

    許薔說:“蕭綠那邊有點事。”

    陳嫵說:“我聽說了。”

    許薔看一眼司機開車的方向,忽然道:“麻煩調個頭,先去第一醫院。”

    司機無聲的看了一眼陳嫵,徵求她的意見。

    陳嫵點點頭,車順利的調了個方向,朝第一醫院疾駛。

    一路無話。

    第一醫院門口永遠是熙熙攘攘的人羣,這裏聚集了全國最好的醫生,無數人涌向這裏,尋找生命的希望。

    司機熟練的將車停在後門,這裏人相對少一點。

    許薔戴上墨鏡,立即就要下車。

    陳嫵看着她的動作,涼涼的說:“你知道在哪麼”

    許薔搖搖頭。

    陳嫵拉開車門,跳下車,對她伸手,說:“我帶你去。”

    許薔沉默的跟在她後面,任由陳嫵帶着她繞過人羣所在的大廳,直接進了住院部的綠色通道,一路上樓。

    兩邊的牆壁都是慘白慘白的顏色,走廊頂端懸掛着吊燈,散發出白色藍色的冷光,周圍偶爾走過護士醫生,皆是行色匆匆。

    陳嫵帶着她上了七樓,在護士臺前登記,對許薔說:

    “蕭綠會診後就轉到這邊了,等會我帶你去。”

    七樓是第一醫院的特設病房,條件不錯,單人間,設施完善,不僅清靜,還有專門的護士醫生。

    一般是老幹部病房,蕭綠能住在這裏,想必是有人花了功夫。

    陳嫵一邊走一邊說:

    “小姑娘不簡單,朋友老師都願意替她出頭,住這裏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許薔心急如焚,根本沒心思聽她說這些,敷衍的點點頭,跟着陳嫵走近病房。

    站在蕭綠的病房前,許薔卻是不敢推門。

    陳嫵不僅沒有動作,反而退了兩步,坐在旁邊的休息椅上,盯着許薔的動作。

    許薔真的不敢推門,她完全無法面對蕭綠。

    她不在的這麼幾天,蕭綠就出了事故。

    掌骨骨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對很多人來說,僅僅是無關緊要的傷痛,可是

    可是,裏面受傷的人是蕭綠啊。

    她要畫畫,她要做雕塑,她還有很多未完成的事,但是她右手的掌骨骨折了,情況不容樂觀。

    許薔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她的腦中循環着幾個想法:

    如果我沒有讓蕭綠一個人回來,那她是不是不會受傷

    如果我沒有撤走蕭綠身邊的人,那她是不是不會受傷

    許薔只覺得懊惱又心疼,她透過門上小小的玻璃窗,小心翼翼的看着裏面的情況。

    視野有限,許薔只能看見蕭綠躺在牀上看書,書本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其他什麼都看不見。

    陳嫵在許薔的背後冷冷的開口:“你推門啊,愣着幹什麼”

    許薔的思路被打斷,不小心推開了門,原來根本沒上鎖。

    蕭綠看見她站在門口,放下書本,無聲的對她笑笑,似乎是在溫柔的招呼她,不要害怕,靠近我。

    許薔忽然覺得喉嚨乾澀,說不出一句話。

    她將墨鏡和鴨舌帽都丟在門口的架子上,露出一張未施粉黛的臉。

    許薔一步步向蕭綠走過去,她動作不慢,蕭綠卻覺得比慢鏡頭更慢。

    蕭綠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皺着眉頭,眼神裏滿滿都是心疼,蕭綠沒想過這樣的眼神會在許薔身上出現,更沒有想過許薔會這樣看着自己。

    蕭綠覺得很奇異,許薔出現在病房門口的第一秒,她已經感受她的氣息。

    蕭綠在想:她爲什麼不過來呢是不想看見我嗎是無法面對我嗎

    甚至於在想:她不想抱抱我嗎

    蕭綠只能用左手捧着那本書,故作無意的繼續看下去,晦澀的文字讓她完全看不懂,可是,這也比面對許薔站在門口,而不過來的事實要簡單。

    從那尊巨大的石膏像砸在她手上的第一刻,蕭綠便感覺不到疼痛。

    她的心中只有一種宿命般的安寧感。

    有人在驚呼,有人在尖叫,有人送她上救護車,有人圍着她的手討論,有人幫她包紮

    而蕭綠只是坐在那裏,安安靜靜,不吵不鬧,宛如什麼都沒有發生。

    溫顏和錢螢在她的身邊,不斷交換着擔憂的眼神。

    溫顏不眠不休的陪了她一整夜,終於聽見蕭綠低低的說:“我覺得恐怕還是不想讓我畫吧。”

    溫顏瞬間忍不住淚水,才被錢螢拉走。

    蕭綠心裏的那些酸澀,在見到許薔的那一刻,竟然慢慢消散了。

    許薔坐在她身邊,對她笑笑。

    蕭綠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但看着她的眼睛,便覺得委屈一陣陣上涌。

    許薔垂着眼睛,摸摸她的頭。

    蕭綠一瞬間軟了聲音,說:“我覺得好痛。”

    她的右手被包得嚴嚴實實,可憐巴巴的擡頭看着許薔。

    許薔的心一下被鈍痛包圍,她小心翼翼的摟住蕭綠,說:

    “對不起。”

    蕭綠說:“不關你的事呀。”

    許薔抱着她,抵着她的額頭,聲音喑啞,說:“沒有保護好你,是我的錯。”

    蕭綠沒有反駁,只輕輕的仰起臉,親吻她的臉頰。

    蕭綠說:“我也沒有聽你呀。”

    她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跟許薔說,可是她看着許薔的臉,什麼都說不出來。

    許薔沒問她事情始末,她有的是方法知道這件事的經過,此刻她只想抱着蕭綠,讓她的小女友在她的懷裏感受到安全。

    熟悉的溫度撫慰了蕭綠的心,她靜靜聽着許薔的心跳,問道:

    “你不是該後天回來”

    許薔蹭蹭她的臉,說:“我想見你。”

    她沒有告訴蕭綠,這一路上她徹夜未眠,飛機落地後眼睛裏全是血絲,還是用眼藥水緩解的疲憊。

    蕭綠看着她,撒嬌道:“我也想你。”

    她的右手始終藏在被子裏面,她不想讓許薔看見。

    許薔自然知道她的想法,沒問她,只說:“我在這裏陪你好不好”

    蕭綠點點頭,說:“你不許去別的地方。”

    她的右手時而傳來刺骨的疼痛,時而又變得毫無感覺,這讓蕭綠覺得驚慌。

    蕭綠心想:只是稍微任性一點,應該沒事吧。

    她靠在許薔的身上,鬧着讓許薔給她念那本晦澀的書。

    蕭綠沒心思聽內容,只覺得許薔的聲音讓她安心,許薔一字一句的念着文字,讓她的心跳漸漸安寧下來,從出事開始便懸着的心,終於慢慢放了下來。

    她開始有點睏意,抱着許薔的胳膊,順着她的聲音,蕭綠開始一點一點陷入睡眠。

    那書念過兩章,蕭綠終於陷入夢境。

    這個夢裏一切都是黑色的,只有一束光,照着一扇窗戶。

    窗戶下有一個木質畫架,蕭綠只覺得自己在飄,終點是那個畫架。

    畫架下的工具箱裏,放着她喜歡的各式畫筆。

    在夢裏,蕭綠的手靈活如初,沒有疼痛,也不曾失去知覺,她在畫布上勾勒出線條,呈現出一片暗黑色的大海。

    她覺得很開心。

    可是,蕭綠不知道的是,沉溺於這個夢境的她,眉頭緊鎖,眼角偶爾有淚水滑落。

    許薔坐在她的身邊,不敢停止唸書,怕驚擾了她脆弱的睡眠。

    她想伸手觸碰蕭綠的淚,但終究沒做出這個動作。

    蕭綠什麼都沒告訴她,可是,許薔卻覺得自己能知道蕭綠所有的委屈。

    她會讓肇事的人付出代價。

    許薔一瞬間咬牙切齒,漂亮的容顏有幾分扭曲。

    但一看到蕭綠的樣子,脆弱又易碎,再也沒有了那副倔強的表情。

    許薔曾經很多次想過,如果蕭綠對她溫柔又安靜,會是什麼感覺

    可是,她從未想過,會是在這樣的場合下,見到這樣的蕭綠。

    蕭綠皺着眉,許薔便不敢停止唸書,直至那本厚厚的書都念過了一小半,蕭綠的神色終於平靜下來,似乎是真正的睡着了。

    許薔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伸出手,輕輕幫蕭綠理順有點亂的額發。

    看着這張沉靜的睡顏,許薔忍不住俯下身,一個溫柔的吻落在她的額頭。

    許薔確定她已經睡着了,通知了醫生和護士,拜託他們照顧蕭綠後,許薔走向門口,再次戴上墨鏡和帽子,她只覺得心口有團火焰在燃燒。

    在蕭綠醒來之前,她要去找肇事的人算賬。

    走出病房的門前,她終究還是折返回去,凝視着蕭綠的睡顏。

    許薔彎下腰,替她整理了被子和枕頭。

    最後,那句一直在她脣邊打轉的話語,許薔想過很久很久,什麼時候告訴她,能不能告訴她現在卻忍不住說了出來。

    她附在蕭綠的耳邊,輕聲道: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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