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當年入直講就是承了先皇餘澤,認真論起來可算是半個傳奉官,不過他是狀元出身、編修職位, 在文官中屬於最根紅苗正的一類, 沒人會指摘他這點。如今在鄉下養望五年, 再回來更是資歷人望俱備, 弘治天子將他拔回日講班子,也就是件順理成章的事。
不過他入直太急,來不及備講章, 幾位講官們商議下來,就由他領天子讀書十遍、背書十遍,其他人按進度進講。
如此安排, 大家都省事。
崔燮深知天子召他不是想聽孟子, 而是想聽孟德爾的雜交理論, 所以他入直前就只看了一遍張元禎等人的講章, 倒把自己的小論文翻出來,重記了一遍關鍵數據。
直講結束後,弘治就請先生們到文華門外領茶飯, 獨留下崔燮問對。
崔燮五年未還朝,相貌變化倒不大, 天子卻因飲食鍛鍊得當之故, 顯得氣色紅潤, 比當初殿內荏弱的少年更有氣勢威儀了。他賜了崔燮座, 命人送上茶果,而後略帶急切地問道:“崔先生是如何知道這蒔弄大豆,增益產出的法子的”
這個當然是因爲他還沒把生物忘光,至少能記着點遺傳基因哪、雜交啊、孟德爾豌豆實驗啊之類的東西。不過最終決定種大豆而非豌豆,是因爲大豆的用處比較多,能磨豆漿、點豆腐,又能榨油,榨油剩下的豆餅還可以添作牲口的飼料。
當然,這大實話是不能說的,得往當世主流的理學上靠。陸九淵講“六經注我,我注六經”,他也可以借來用一用嘛。
崔燮拱了拱手,十分謙虛地說:“臣能知此,乃從大學中讀來。”
“哦大學中何曾有此法”雜交二字說出來不雅,天子便含糊過去,回憶着大學兩千言就連集註都加上,也沒有具體到農事的地方啊
司苑局太監王公公也在旁侍立,瞪大眼睛盯着崔燮。
崔燮毫不遲疑地就把王聖人提了出來:“臣回鄉丁艱前,曾見當時還未中試的編修王守仁在翰林院後衙讀書。其讀到格物致知一段時,不似臣當年那樣,囫圇記下聖人所注之意就滿足了,而是親試格致之道,在衙後格竹七日,以致重病。”
天子好奇地問道:“那王編修可格出什麼了”
崔燮利落地答道:“聖人言格物,須要格得徹,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但物有大小、事有難易,即便是一竿竹子,亦有根莖花葉之別,未必格幾日就能格得徹。但臣歸鄉後正是學了他用心格物的工夫,從小處入手,才得把大豆中所藏的道理格明白。”
弘治天子隨口誇了一句“王編修亦是有心人”,又緊着問崔燮:“朕看了你的奏書與栽豆手札,有些事還不大明白,你來再給朕講講。”
司苑局王太監親手捧上了李學士替他改的奏疏,弘治天子就問了幾個關於大豆性狀和不穩定性的問題。
崔燮還講不了基因科學,但他能講規律。
他自己畫過所種豆類的圖譜,此時皇上面前再畫一遍,講了雜交一代種子與二代種子的區別,對二代子實性狀變化做了統計。雖然沒講到更深的層面,但這已經是天子見過最嚴謹詳細的農學文章了。
弘治天子已經很欣慰了,誇讚道:“這花兒畫得猶如真花在眼前,可見先生當日是何等用心於此。想不到崔愛卿還擅畫花鳥,這等精細逼真之作,朕在宮中也”
他忽然想起什麼,頓了頓才說:“朕也只見過先皇收藏的兩幅神仙宴飲圖,能有這樣立於紙外之感。可惜那位畫師不曾入宮,也不知其真正身份爲何。”
不好意思,那兩幅畫也是我畫的。
崔燮微微低頭,謙虛地說:“陛下過講了,臣不過是常見此物,畫得細緻些罷了。若說畫得真,多半是因臣家裏薄有些產業,能用得起水晶鏡片,比別人看得清楚。也是因爲真正看清了其傳粉之法,才能想到用此授粉法選育良種。”
要是有顯微鏡就更好了。
不知道這時代發明出來沒有。
可能就是兩個透鏡擱一個管兒裏,用時慢慢調整高度就是做不出顯微鏡,至少能做出個望遠鏡來,回頭找人做一個試試。
他回憶着顯微鏡的外形,覺得有點複雜,裏面用到的玻璃又太多,光用水晶試製,估計製成了,他們家也得破產了。
弘治天子笑道:“先生忒謙了,世上有多少用得起水晶鏡的人,難道那些人不知道格物窮理之道終歸都未能致道,只有先生真正得了。”
司育局王太監忙問:“暖房中正有在開花的豆株,皇爺可要剪幾枝來,用目鏡看看是否與崔大人所畫相符”
天子點點頭:“你們先去準備,朕與崔先生用膳。”
離京五年,崔燮終於又嚐到了御膳低油低鹽低脂版的。
味道遠不如當年喫經筵講筵的時候。
不過這健康飲食的主意還是他出的,天子都能堅持,他這個始作俑者更不能挑剔,仍是認認真真喫完了一頓飯。弘治天子喫得並不多,倒不是飯量少,而是心裏有事,不願在喫飯上浪費時間。
等大豆花拿來,王太監親自拿着鑷子剝開花瓣,請天子觀察花蕊,花葯,甚至剖開雌蕊看子房內部的胚珠。
天子政務繁忙,從前只是看看宮人送來的記錄,看看結得格外飽滿的豆子,這回纔是第一次用心觀察大豆的花是什麼樣的。平素看着小小不起眼的花兒,用放大鏡細看後,就有種奇妙的變化,好像這花也變得神奧了許多似的。
他不禁低聲道:“格物、格物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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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這麼尋常的東西都沒看清過,如何能稱得上格得了”
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若連第一步都沒做到,後面的如何能算真的做到了
天子在衝擊之下,念頭越走越偏,忍不住出言問道:“如何才能叫咱們大明官員都能真正格徹了這些物,明天理、致良知,爲朕治得一個太平天下呢”
崔燮原以爲天子看完大豆授粉原理,得問他雜交小麥、水稻怎麼弄,正愁着不會呢。沒想到皇上跟他們普通人的思維高度就是不一樣,一下子就從農業技術轉向了治國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