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逐王 >第293章
    封野放出幾路人馬,去尋那夜糧倉失火前後的蛛絲馬跡,所有被俘的楚軍都遭到嚴加盤問,附近城鎮和山村也被元南聿派出的人一一走訪,幾乎是挖地三尺在找人。

    封長越極不贊同,卻無可奈何。他想勸封野放棄,在他看來,燕思空已經死了,只是封野不肯接受,只是如今封野大權在握,沒人能阻得了。

    陳霂和寧王世子逃回了太原,閉城不出。燕思空一把火燒了陳霂四萬石糧草,大傷了他的元氣,短時間內,怕是難以恢復。

    封野看似坐擁天下,實則內憂外患,遠未平息。

    眼下尚有一股勤王軍未撤退,那就是趙傅義從遼東帶回來的。趙傅義坐鎮遼東後,卓勒泰雖未能再越雷池半步,但依然隔着潢水虎視眈眈,危機從未解除,彼時封家軍三十萬重兵壓城,昭武帝命趙傅義班師回朝救駕,趙傅義不肯,朝廷連下三道聖旨,他無奈之下,只得回京,卻病倒在了半途。

    封野早派人送信議和,但趙傅義並未理會,封野敬重趙傅義,沒有強攻。

    然而趙傅義離開遼東,卓勒泰沒了顧忌,金人的鐵蹄隨時可能襲來,那便是懸在頸項上的一把刀。

    廟堂上下也並不安生。

    昭武帝被迫退位後,封野將年僅十五個月大的十三皇子送上了皇位,陳家諸侯恨得咬牙切齒,陳霂新敗,但他們剿滅封野之心卻燒得愈發熾烈,正在韜光養晦,籌謀着捲土重來。

    而封野操控這奶娃娃的皇帝竊權理政,主少國疑,亦遭到朝中大臣和天下有識之士的反對、抗爭,自燕思空“失蹤”後,封野變本加厲地冷酷殘暴,爲穩固局勢,對朝臣和不安分的文人行升遷任免、生殺予奪之霸權,朝中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

    值此內外交困、國步艱難之時,封野一面要穩定朝局、鞏固勢力、防備敵患,一面抱着一絲縹緲的希望尋找着燕思空,他每日都在空洞茫然中醒來,在輾轉痛苦中睡去,希望與絕望將他反反覆覆地折磨,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一種煎熬,比得上刻骨銘心的悔恨與思念。

    可他必須堅信燕思空活着,必須不停地去尋找,那是支撐着他不至倒下的唯一力量。

    在得知燕思空的“死訊”後,佘準顧不得傷勢未愈,跑到封野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痛罵。

    侍衛紛紛拔劍相對:“大膽,敢對狼王無禮”

    封野揮止了侍衛,冷冷地看着佘準:“燕思空沒死,若不是你一直養傷在牀,我第一個就懷疑你藏起了他。”

    “他沒死,那人呢”

    “他他逃走了。”封野艱澀地說,“最後看到他的人,說他是自己走進火裏,但那具屍體並非死於火燒,是被殺死的,所以那一定不是他,一定不是他,一定”他反覆說着,彷彿只要多說上幾次,一切就會成真。

    佘準厲聲道:“他答應我會活着回來,如今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是爲了你纔去燒陳霂的糧倉的,他是爲了你不受陳霂威脅才自絕的,都是爲了你”

    封野無言以對。如今他消瘦了一大圈,憔悴得就像換了一個人,根本找不回當初那意氣風發、睥睨天下的桀驁,他飽受折磨,卻無處宣泄,因爲他怨不得別人,如闕忘所言,他最該怪的人是自己。

    “都是你,若不是你,他這輩子怎麼會走得這樣坎坷。”佘準悲痛難當,對封野恨得咬牙切齒,只想將眼前這個人對燕思空的虧欠一股腦地傾倒出來,“他把復仇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卻爲了你寧願拿十年佈局去冒險劫獄。若沒有你,他何苦背君叛主,遭天下人唾罵,若沒有你,他何苦與自己的同僚、學生反目,若沒有你,他根本不必走這條最難走的路,只爲讓你稱雄稱霸他唯一要的回報不過是在你的蔭庇之下治國安邦,難道這不是他應得嗎他燕思空這輩子就沒爲自己活過,哪怕他真的是陰險狡詐,可他背叛了那麼多人卻唯獨從未背叛過你封野,你是這世上最沒有資格怪他的人”

    封野握緊了雙拳,只覺五內如焚。當那些被他的傲慢和怨恨所矇蔽的真相一點點揭露開來時,他發現他把一個人放在心裏十年,卻從未真正瞭解過。他以爲自己對燕思空情深似海而得不到回報,卻將燕思空爲他做的所有,都當做別有用心。

    他爲何會這樣愚蠢

    佘準氣得渾身發抖:“他做什麼都想着會不會害了你,你爲他做過什麼你不過是在年少輕狂時對他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情話,你真正爲他做過什麼,值得他拿一輩子去還他並非逃不掉,他只是不想活了,他到了最後都在幫你,你卻要連他的身份和你們的過去都一併抹殺”佘準恨得想當場殺了封野。

    “是我對不起他。”封野啞聲道,“是我錯怪了他。但是,他沒死,那具那具焦屍不是他,我派人去找他了,我一定能找到他。”

    “你想找到他,那就去死吧。”佘準含着淚,惡狠狠地剜了封野一眼,轉身走了。

    良久,封野才從窒息般的痛苦中緩過神來,他輕聲道:“派人,跟着他。”

    佘準不顧傷勢未愈,帶着手下離開了京師。封野派了高手尾隨,但佘準的行跡神鬼莫測,在江湖上便是以神祕和無孔不入成名,哪有人能跟得了他,沒多久,佘準徹底消失了。

    封野失去了尋找燕思空的最後的線索。

    半年後

    霸州梁水縣左家村

    一個比尋常人高壯上許多的漢子正光着膀子、埋頭在地裏務農,正值秋收時節,田裏的麥子都

    熟透了,一歲貼着一歲、密密實實地交頸纏綿,隨着微風拂動開來,鋪疊出一望無際地金黃,看來煞是喜人。

    他幹了半天,有些疲累,直起身來,用布巾擦着臉上的汗。

    一個窈窕的小婦人手捧着簸箕,從麥田間穿過,直朝着他走來,仔細一看,她小腹隆起,已是有了身孕。

    “啞哥哥。”小婦人走到他身邊,從簸箕裏拿出乾糧和茶水,嗔怪道:“這麼熱的天兒,你歇歇吧,誰逼着你這樣幹了。”

    阿力低下頭,看着盈妹秀氣純淨的臉蛋,禁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那樣簡單而幸福的笑,令他醜怪的臉都顯得不那麼怕人了。

    倆人坐在麥田裏歇息,阿力不時用手摸着盈妹的肚子,滿臉的喜悅。

    盈妹給他擦着汗,從臉上一直擦到臂膀上那一大片燒傷的疤痕:“這秋老虎、秋老虎,怎麼就這麼熱呀,你的傷癢不癢”

    阿力搖搖頭,用手比劃着。

    “放心吧,我給公子備好了飯菜纔出來的。”盈妹埋怨道,“咱們倒也不缺銀子,你怎麼成天這麼愛幹活呢,今天太熱了,跟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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