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澈頷首,命往書房細看。
書房院外都布有桓澈的親兵。頭先萬良安排的兩婢借送茶行勾引之事惹了桓澈不快,自此便吩咐護衛,除非得他允許,否則任何人不可入他書房。
因此眼下書房內燈火未掌,門窗緊閉。
房門開啓,看着黑魆魆的書房,握霧略顯忐忑地看了桓澈一眼,見他面上平靜無波,這才暗暗舒口氣,疾步入內點了燈,又認認真真地將檻窗開了兩扇,方折回門口,請桓澈入內。
桓澈接過他遞來的名錄,迅速翻看幾頁,瞥見寇虎的名字時,看到後面的註解上寫着“漕運水手兼周家渡舟子”。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今日在船埠看到的那個粗黑漢子。
顧雲容回家的路上,忽然萌生了一個念頭。
她可以借桓澈的手除掉寇虎,如此便可免除後患。
她路上想了許多法子,甚至連舉家搬遷都想到了,但都不是最穩妥、最保險的法子。唯有借力除惡,纔是上策。
寇虎乃窮兇極惡之徒,她後來受寇虎脅迫時,聽他說他手上早就有人命,殺人於他而言如同喫飯喝水一樣稀鬆平常,還威脅她說若她一直不識擡舉,仔細他滅了她全家。
霸頭挑頭的一場械鬥死個百十號人都是常事,所以顧雲容對此毫不懷疑。
顧雲容至今都記得那種被比自己強百倍的惡徒脅迫的無力感。還好寇虎擔心她尋死,只是逼她妥協,沒有用強,這纔給了她喘息的機會。
這種歹人就該早早除掉。從桓澈這兩日的作爲她也能看出他應有肅清官場之意,那順道爲民除害應也不是不可以,左右這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
問題就在於她應當用什麼罪名來告發寇虎,以及應當用怎樣的言辭去跟桓澈說。
顧雲容深深嘆氣。
她聽說當年顧家跟汝南侯沈家祖上頗爲交好,結果後來兩家幾乎朝着兩個相反的極端發展。沈家如今正當煊赫,而顧家卻是困境不斷,思想起來,倒也令人唏噓。
她覺得她應該多多督促兄長讀書了,若兄長能中舉,那顧家的境況會好上許多。
他們兄妹兩個早就通了氣兒,這兩日都跟母親說是出門尋親戚幫忙撈父親出來。母親不讓顧雲容跟去,她就推說在家裏心慌得很,待不住,不如跟兄長出去走走。
徐氏知在丈夫的事上,顧家哪一門親戚都幫不上忙,指不定多數都還躲着,攔了幾攔,沒能阻住,便只好隨他們去了。
只昨日顧雲容兄妹歸家之後,等候多時的徐氏上來便詢問情況,今日到家卻不見徐氏的人影。
問過丫頭,才知原來徐氏去了宋家。
宋家只與顧家隔一條街巷,兩家相識多年,常有往來。宋家人口簡單,只有一個寡母曹氏帶着獨子過活。
宋家小子腦筋靈光,而今在知府衙門的西班手底下當差,倒有些風光,打探消息也方便些。徐氏是今兒聽曹氏說顧同甫可能明日就要被提審,便特特跑去宋家問個仔細。
顧嘉彥正打算去宋家尋母親,轉頭就看見母親跟曹氏母子一道來了。
曹氏笑道:“我頭先也不過聽我家哥兒說了幾句,怕聽得不真切。適才恰逢我家哥兒回了,我便想着讓他當面跟你們說道說道,這便跟着徐妹妹一道來了。”
民間尋常百姓家做飯是有講究的。勤儉人家做飯多用早秈米,俗稱尖米。這種米質地易碎口感又差,但出飯量多,且價錢便宜。若要喫得好,就要用晚粳米。這種米柔軟可口,但出飯量少,價錢也高,一般人家喫不起,勉強能喫得起的,也只有在逢年過節亦或招待客人時纔會用晚粳米下鍋。
鯽魚湯又是大補的,所以曹氏說的確實是好飯。但顧雲容覺着曹氏似乎對她太熱情了點,一時倒有些無措,道謝之後推說家中飯菜已預備停當,不需勞煩。
曹氏轉頭又去勸徐氏和顧嘉彥,但兩人亦是這般說辭。曹氏又似是想到了什麼,一把將兒子拽來,笑着道:“我家哥兒今日又去打聽了,讓他說道說道現如今怎麼個光景。”
宋家小子撓頭笑笑,有些侷促。
顧雲容對曹氏這個兒子印象是比較深刻的,不爲別的,就爲他的名字和性情。
她還是個梳着小髻的小女孩兒時,跟着顧嘉彥一道去宋家串門,一進門就看到一個正眉飛色舞跟曹氏說着什麼的小少年。那是她頭一回見到曹氏的那個獨子。小少年扭頭看到她,熱情非常,撒着歡兒帶她去看他家院子。
他得知她叫顧雲容,大呼好聽,而後挺起胸脯表示自己的名字也十分好聽。
顧雲容就隨口問他叫什麼。
“你的名兒有出處,我的也有,”他不無得意,“我爹當初翻了三天文選才給我定的名兒。你知道文選吧就是南梁昭明太子編選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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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容原本漫不經心,聞聽此言倒霎時來了興致。
她當然知道文選。翻了三天文選取出來的名字,那必定相當有文化。
誰知他清了清嗓子,微昂着頭鄭重道:“我叫宋文選。”
顧雲容陷入沉默。
後來她聽說宋文選他爹之所以給他取這麼個名字,是因爲想讓他將來文采出衆,科考入仕,爲老宋家光耀門楣。只是宋文選不是讀書那塊料,後頭去了知府衙門裏倒是混得左右逢源。
宋文選有個多年如一日保持着的嗜好,吹牛。平日便是張口就來,若是灌下兩壇酒,他能把宋玉吹成他祖宗。
不過宋文選大事上不犯渾,所以若他真打探來什麼消息,倒是可以一聽。
宋文選坐下後,喝了口茶便開始講述自己打聽來的消息。
他講罷之後,顧雲容與顧嘉彥對望一眼。
怪道桓澈吩咐說後日再出門,原是明日要提審人犯。
宋文選見顧家人都不言語,一疊聲勸他們莫要太過憂心,顧同甫必定很快就會被放出來。但說着說着,他又尷尬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