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慘淡的燈光,照射在青年的臉上,呈現出一派敗落。

    葉暮秋從來沒有這麼頹廢過,不管自己的姑媽怎麼樣唾罵自己,他只是垂着頭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指甲。大拇指的指甲蓋上有一圈牙齒咬過的痕跡,帶着淤血看起來十分可怖,他還能記得夜間被她咬着的感覺,醒來的時候,他覺得這樣也挺好,他疼着感受她的存在。

    他被“張蘋”設計進去有一週多的時間。“張蘋”曾經被張強請來,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再去回憶,也無法拼接出那段記憶。

    像是那段記憶被人從中間腰斬了。

    他並沒有送去警察局,而是被張強私人囚禁了。身體上的疼痛,他從來也沒有畏懼過,只是每日午夜時分,他就會夢見那雙澄淨的眼睛,瞪得大大地在看他,那是張蘋臨死前的眼神,女孩從來沒有埋怨過他,即便是被騙帶來,被他的姑媽那樣殘忍的挖了眼睛,死得那樣淒涼,但是也從來沒有過埋怨他,他內心是知道的。

    她死了以後,他很少夢到她,估計因爲她至死都是深愛着他的緣故,死後也沒有再過多的打擾他,他一直覺得這是張蘋給自己的最後溫柔。

    可是這一次,遇見了假的那個張蘋以後,他開始頻頻在夜間遇到她。夢境十分詭異,永遠都是前半截溫馨甜蜜,兩人的愛情像是蜂糖一般,又黏又甜,然而他是知道的,那個溫柔的張蘋早已經死在那裏。他恐怖着甜蜜着,有的時候,他甚至在想,如果夢裏能夠一直在一起吧,長睡不起也可以。

    可是她總會在甜蜜中慢慢變化,有時候用黑洞洞的眼窩看他,問他:“把你的眼睛給我好不好,我想一直一直看着你。”

    有的時候,她會在夢裏用牙齒像個吸血鬼一樣的咬他的脖子,即便是在夢裏,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迅速失去,自己身體在變冷那種感覺。

    他覺得他的張蘋,或許真的開始怨了吧。

    “我救你出來,不是看你這個半死不活的死樣的”葉夜羨一個嘴巴,將他的頭打偏在一邊。

    葉暮秋就那麼垂着頭,保持着被她打偏的動作。

    許久,他陰森而可怖地呵呵笑了兩聲,問她:“姑媽,你又做姑姑又當媽,你累不累啊,以前我總是想,爲什麼啊,爲什麼有限的記憶裏,媽媽永遠是陌生的,看我的眼神也是陌生的啊”

    葉夜羨的手僵直在身側,聽他這麼說話,手微微發抖。

    “你真的是我的姑媽麼”他喃喃地問。

    葉夜羨反手又是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得葉暮秋臉立刻腫了起來。

    葉暮秋索性仰起頭,昏暗慘淡的燈光下,他一雙眼睛亮的嚇人,他詭異地笑着,伸手把嘴角的一絲血絲給擦乾淨了。

    “你在怕什麼啊,姑媽,是怕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還是怕自己做出那麼大的犧牲,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你呀”

    他的眼睛越來越亮,他從座位上緩緩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着葉夜羨:“姑媽,你那麼辛苦的未婚先孕,人工授精的生下我,那麼孤獨無依那麼辛苦,你爲什麼不告訴我,讓給我給你分擔分擔啊,你讓我叫你作姑媽,是不是自己也很不甘心吶”

    葉夜羨臉上的肌肉都在顫抖着。

    “你做出這麼大的犧牲,讓我去叫你討厭的那個女人媽媽,你好了不起啊。”

    “他一生摯愛的是她,承認的兒子只有一個,你跟我都是他不要的人,都是他所厭惡所摒棄的,你看看你,你自己苦成這樣,把自己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還要奉獻我的一生,爲他拼死拼活你好殘忍啊”

    “你說你不相信愛情,扼殺我的蘋果,你爲什麼要作這麼大的犧牲,去成全你自己的追隨呢”

    葉暮秋越說聲音越大,他咬着牙,一步一步逼近葉夜羨。

    兩人在微弱的燈光下對視。

    “他有龐大的財產,留給的是豐知行,他有滿腔的愛意,留給的是豐糖,他身後事都叮囑的是豐家去完成,絲毫不假你這個做妹妹的手,因爲你是他不要的妹妹”

    “你知道一個男人在什麼情況下,什麼心理下,纔會那樣仇恨或者說是漠視爲自己生孩子的女人麼”他嘴角含着得意而冷漠的笑,在慘淡的燈光下,高高在上的俯瞰已經癱軟在椅子上的葉夜羨。

    “只有極度憎惡到了極點,完全從主觀裏生活裏想要剔除掉這個女人的時候,纔會那樣的冷漠,那樣的無情”

    “夠了”葉夜羨嘶吼着打斷葉暮秋。

    她像是被戳中了要害一樣,淚流滿面地用祈求的眼神看着自己已經獲悉了一切真相的兒子。

    她的身體抖瑟不停,嘴脣哆嗦到合不上。

    “夠了,阿秋阿秋,你不要說了”這是她在對孩子最和顏悅色的時候,叫出來的稱呼。那麼多年,這個兒子從來沒有讓她覺得可愛或者親近過。

    對他和顏悅色的時間少得一隻手都能數的出來。

    果然,葉暮秋聽到她這個稱呼,頓住了腳。

    “你放棄過我,從來沒有愛護過我,我在你的眼裏連工具都不如,儘管這些年來,你一直以姑媽的身份帶着我長大,然而,你對我永遠都是冷冰冰的,你知道麼,你連陌生人給予我的關懷都不如,我不稀罕做葉槐的兒子,我也不稀罕做您的孩子,當然,我也不想幫他報這些莫名其妙的仇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你知道麼”他怒吼。

    “再見了,我親愛的姑媽,餘生我不想浪費在你可憐的復仇計劃裏”他嘆了一口氣,將所以跟她有關的東西都一一掏出來放下。

    “葉暮秋你現在不應該出去,張強的人還在尋你你給我留下”葉夜羨命令習慣了,即便是此刻想要留下他,也不自覺的用了命令的口吻。

    “隨意吧抓去就當解脫了”葉暮秋突然覺得將身上千斤的擔子給卸下了,異常輕鬆。

    他突然覺得很可笑,自己活着的這些年月,總是被灌輸着各種仇恨,可是這跟他有什麼關係呢,那些人本來就是摒棄他,不要他的。

    就連葉夜羨自己也從來沒有意識到,他也曾經是個孩子,渴望有人的關懷和愛。

    可惜這麼多年,唯一愛他,給了他溫暖的女孩子,卻被殘忍地殺死在他的眼前。現在,每天每天都會在夢裏與她糾纏,可怖的事情越來越多地發生在他的身上。

    他覺得自己或許不會有很長的時間存在這個世界上了。

    他已經厭倦了所有的這一切,如同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他開始眷戀每天夢裏的又可怖又甜蜜的相遇。

    睡不着的時候,他甚至會喫上許多催眠的藥品。

    或許就這樣吧,那些仇恨也好,恩愛也好,都斷送在夢裏也不錯啊

    他慢慢走出去,拉開地下室的鐵門,屋外的陽光如同刺眼的利刃一般,扎進他的眼底,他眼睛似乎都被扎疼了,有太久沒有看到陽光了。

    他用手蓋住自己的眼睛,在陽光裏適應了好一會兒,走過門口的郵箱時,他停住了腳步,將一封厚厚地信件丟了進去。

    大概是最後一次給自己的兄弟寄信了吧。

    爲什麼豐知行從來不回信呀這個習慣真的很不好啊

    其實他也很渴慕有個喜歡自己的兄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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