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瑤手機響了,一聲急過一聲。徐瑤放棄和我的對峙,又衝回她的沙發拿手機。我們自認爲擁有了越來越多高級的現代化產品,可我們也被它們捆綁,連安靜地思念的時間都沒有了。那天夜裏金子奇在bp機裏的留言,15年了,我都沒有忘記。現在,又有幾個人的幾條微信會讓你刻骨銘心

    徐瑤掛了電話,又衝過來:“我告訴你啊兩天之內新大綱寫不出來,你就陪我去見苗凱本人我倒要看看你心裏藏了些什麼貓膩,還連我都不告訴哈”

    我想躲避不如出擊,反勸道:“魏東晨有什麼問題啊合作這麼多年了,服裝師連他的臀圍都背得下來,你幹嗎非換不可”

    徐瑤強硬地駁回我的提議:“人和人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就註定了以後的相處模式當年我幾乎是跪着求他接的戲,這麼多年,他周圍所有人都習慣了我低三下四的狀態,哪有人願意承認我纔是投資方和真正的大製片人不徹底和他撕一次逼,他們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一羣廢物”

    “幹嗎這麼在乎其他人魏東晨對你並不居高臨下,我這個外人也感覺得出來。有些事,礙於他的名聲和你的地位,不能說破。正因爲你在他心裏是有地位的,你懂嗎”我總覺得聰明如徐瑤也正在犯一些顯而易見的錯誤。

    “懂所以辦不到我做不到一個幕後的女人旁觀一羣廢物花枝招展你不要轉移話題你和苗凱的事兒還沒完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他曾經在你家那邊讀過大學兩天新大綱聽見沒”徐瑤不再廢話,穿着她的高跟鞋又“嗒嗒嗒”地從我漂亮的木地板上走了出去。

    我們的困境都因爲我們在所謂的愛情裏都最愛自己。爲什麼不能好好在一起,放下自己我要我們在一起。我已經無法賠付所有人十五年的光陰,但電視劇可以。如果必須和苗凱合作,讓他演一段他自己吧改變些什麼,重來一次,至少電視劇的結局會有所不同。

    男主和女主的第一次見面未必如以往所有電視劇那般狗血。實際上幾乎所有對人產生重大影響的人的出現都是悄無聲息、自自然然的。因爲宿世因緣纏繞不休,我們潛意識已經習慣了彼此,連個警鐘都不敲。

    我那時腦袋裏還只有金子奇。金子奇是個無法讓人不喜歡的人。隨後我那個沒心沒肺的哥告訴了我金子奇的一切。186c女友常換常新,最愛音樂、籃球、打架。我哥的本意是勸退我,讓我再也別見金子奇。我哥對我的感情很矛盾,一方面覺得我的學習成績力壓他十八年,一方面又覺得拿我這個狀元到處炫耀可以證明他的智商也一樣很高。如果我和他周圍任何一個男生走得太近,他的智商就彷彿也一落千丈。

    我怎麼可能聽他的,以他的智商決定的事情本來就應該是我的反向指標。我私下約了金子奇,沒有什麼更深層次的原因,只是暑假太無聊,而他的擁抱太磨人。他在一個咖啡店裏等我,寫寫畫畫。這個海邊的小城只有一點好,四季分明而且常年陽光明媚。我站在窗外,看着他頭髮泛着陽光的金色,鬆鬆地半遮着眼角,嘴脣厚厚的上揚着,一點點的笑意依然是全然的玩世不恭。他真的是我見過的最帥的男人。在此之前,我以爲這樣的人只會在電視裏出現。

    他發現了我,笑得比陽光還光芒萬丈。我進去坐在他對面,問他在幹嗎。他起身坐在我旁邊,我本能地讓了讓,他卻直逼過來。一個二十歲的男生的青春氣息迅速蓋住了滿屋的咖啡香。我本能地有點慌,多年以後,我把所有都歸結爲荷爾蒙反應。他把紙筆拿過來,一邊笑一邊說:“別臉紅,有你哥在,我不敢把你怎麼樣。我在寫一首曲子,送給你的。”他哼唱着,我聽着,拿起紙筆,在曲子下面填了一首詞。

    陽光起時,金奏不及。

    心有雅音,芬芳幽靜。

    風若來兮,雲卷流長。

    如子傾心,琴瑟合鳴。

    靜女其姝,不見躑躅。

    顏如舜華,思慕何奇。

    女子善懷,亦各有行。

    一別朝暮,秋以爲期。

    金子奇全程沉默,也許用“驚呆”更爲合適。他用一隻手托起我的下巴:“你這個小腦袋到底有多聰明果然是狀元。你哥說你會去北大。”我在他的掌心裏柔軟,有那麼一剎那,我不忍心說出那個殘酷的事實:他們註定會被困在小城,而我的世界纔剛剛向我張開雙臂。如果說他對我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換個學霸來玩,我又何嘗不是拿他們這些“壞學生”給我無聊的高中生活做個結尾以我現在的眼光看回去,一切都那麼冷靜合理,而那時的我們,我們每個人又有誰能超然情外

    金子奇順勢輕輕地靠近了我,那麼小心,像怕把我碰碎。他的吻那麼柔,印在我的額頭,彷彿一個傷心的痕。一切都拉開了序幕,我的叛逆將我放進了金子奇的懷裏,於是一切都避無可避。那一整天,他一直拉着我的手在陽光下走,滾燙的海沙和他熱烈的愛情。我覺得我十八歲這年終於活了過來。

    我開始用各種藉口拋下我哥去見金子奇。我從來沒有問過金子奇“你有沒有女朋友”、“你愛不愛我”這類蠢問題。我和他在一起,就是安靜地看着他玩,看着他玩cs,看着他扣籃,看着他抽菸,看着他彈吉他,只是看着他就很好。那是一個與我完全不同的世界,無憂無懼,沒有計劃也沒有比較,歲月靜好,年華正茂。

    如果沒有遇到苗凱,我大概會一直這樣以爲,可他出現了,無聲無息地。那天金子奇在網吧打cs,出門的時候,金子奇遠遠地向角落裏打招呼。我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苗凱,而是他身邊的女人。本該是女孩的年紀,她卻出落成一個美人。頭髮是不深不淺的棕色,和她的眉色完美地和諧。睫毛和眼妝都特意地修飾過,顯得眼睛大而迷幻,有種勾人心魄的魅力。皮膚光潔如玉,毫無瑕疵,恍若天成。她的頭髮很長,及腰,彎彎繞繞地卷着散着,柔軟得想讓人抱。她的腿很長,就像古代畫中的女人,瘦而且修長。如果真有狐仙,我猜就是長成她這個樣子。這樣的女人,任憑女人都會動心,何況是男人。我第一次體會到深刻的自卑,就像真鴨子看到真天鵝的那種自卑。我期待自己是一隻醜小鴨,起碼還有一絲變天鵝的幻想。

    就這樣,金子奇看着苗凱,苗凱看着我,我看着苗凱的女人。還是苗凱打破了僵局,自我介紹:“我是苗凱,你就是汪佩佩吧。”我從他女人身上把目光收回,看着站起來的苗凱比金子奇還高,在我身上不客氣地蓋下了一片陰影。我沒來由地不高興:“你們都長這麼高真是很煩。走了。”他們都笑了,沒人向我介紹那個女人,她在角落裏陪着笑。

    那個夏天,我再沒見過苗凱。這個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又無聲無息地隱沒。金子奇經常提起苗凱,他倆的關係比他和我哥更近。苗凱是新疆人,父母離異,父親是一名作家,母親是酒吧老闆。他自小跟父親長大,生活貧困,缺少管教,還是他媽給他找了各種關係才進入這個和我哥、金子奇一樣的三流大學,來了我們這個小城。他身邊的女人叫琪琪,已經爲他打過兩次胎,14歲就輟學,開了一家服裝店。在苗凱樂隊演出時,她直接把酒店房卡塞給苗凱,簡單直接。苗凱從未承認過他是女朋友,對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聽完這些,我對苗凱生起了厭惡。我也沒有隱藏這些厭惡。金子奇反而替苗凱辯白。在他們看來,是琪琪從一開始就自願倒貼,怨不得別人。可我始終覺得,踐踏別人的付出,也不值得原諒。所以,當金子奇說苗凱喜歡我填的那首詞,想請我再填幾首詞的時候,我隨便一應和,便扔在了腦後。

    十五年後,不知道苗凱還記不記得琪琪,那個只出現過三次就從我生命裏永遠消失的女人,本來毫不重要,卻讓我對苗凱多了許多芥蒂。我們生命裏出現過的許多人,都不是無緣無故的,他們都帶着特殊的職責幫我們完成這一生的宿命,也許是悲劇,也許是喜劇。


章節報錯(免登陸)